普通视图

拉踩、虚荣、优越感与控制欲

2025年12月2日 20:31

平时不喜欢刷一些社交平台的评论,因为平台的算法总能精准地把各种争吵、互喷、冲突推送过来。算法天然偏爱极端与对立,因为愤怒比喜悦更能留住人。于是,本来很放松地刷着一些轻松的内容,却总有某一瞬间被情绪垃圾砸中,如同被喂了一坨翔一般。

我常常会思考,那些在评论区靠踩别人来获得快感的人,到底是怎样的内在世界。他们是不是孤独?是不是空虚?还是说,他们根本感受不到空虚,因为总会在另一个地方扮演者「高人一等」的戏码。互联网放大了人类的虚荣,把一些脆弱但激烈的心理结构晾在阳光下,只需要敲几句字,他们就能体验到一种廉价的「我是对的、我是懂的」的幻觉。

尤其是那些半吊子的「爱好者」:或许现实里做事唯唯诺诺,但在评论区里却能变成气焰滔天的专家,仿佛坐拥某个领域的最高裁决权。他们熟练地使用各种专业术语,却又在最基础的知识与逻辑上频频出错,看上去更像是在表演一种廉价的优越感,而不是分享知识。甚至很多知识都不是他们学习出来的,而是从别人的文章里摘来的,像是把东拼西凑的内容当成自己的武器。

一些有扎实能力的人常常很少在这种地方用如此激烈的语言评论。不是因为没有意见,而是因为知道世界太大,知识太深,人与人的路径太多元,在阐述自己的观点时,会很谨慎,也根本没必要用踩别人来凸显自己。越掌握知识,越能意识到复杂性的不可消化,因此不会急着在评论区扮演审判者,也不会试图纠正每一个他们「看不顺眼」的观点,因为自己知道过度的控制欲只会暴露自己的不安。

但那些必须靠贬低别人来确认自我的人,他们之所以如此反应强烈,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强,而是因为他们的内心结构本身就是脆弱的、松动的、缺乏支撑的。这个心理状态的核心是恐惧,害怕自己不够特别,害怕自己不被看见,害怕真实的自己可能并没有那么优秀。于是学会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来维持尊严,把别人踩低,自己就能看上去高一点。

可这种优越感来的快,去得更快。它本质是一种心理补偿,是一种对自己「不可承受的普通性」的否认。他们不是在表达观点,而是在向世界索取一种认可。就像一个从未被真正肯定过的孩子,会用摔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一样,这种攻击行为不是力量的象征,而是早年缺失的回声。

许多这样的人,成长于一种缺乏稳定爱与支持的环境。他们的努力得不到回应、成就得不到承认、失败被嘲笑、需求被否定,他们早早地学会了一个公式:只有变得更强、只有站在别人头上、只有贬低别人,才能让自己不那么痛。久而久之,他们的自尊变成一种防御,而不是生命自然长出的安全感。

自从互联网普及、门槛降低后,这类人群在社交媒体上尤其活跃,因为互联网给了他们从未有过的舞台。匿名降低了羞耻感,评论区的结构鼓励快速而粗暴的表态,愤怒比温柔更容易得到反馈。一个在现实中缺乏掌控感的人,在网上就会试图掌控别人的言论、立场、选择。当他们无法管理自己的生活时,他们就会通过纠正别人来制造一种虚假的秩序感;当他们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时,他们就会攻击别人的成功,好让自己暂时忘掉内心的破碎。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如此无法忍受别人认真、别人努力、别人独立、别人走出另一条路。在他们的内心结构里,别人越好,就越威胁到他们的「虚构的强大」。所以他们对外的攻击,常常只是对内逃避的投射。他们以为自己在批评别人,其实是在用尽全力逃避那个「自己不够好」的羞耻。而这样的人生是收缩的,他们把世界越锁越小,把心收得越来越紧,把自我架得越来越虚。这样的价值感没有根,只能依靠不断贬低别人来维持。这样人际关系没有土壤,只能通过表现得强势来避免暴露脆弱。越想显得强大,就越暴露自己的不安全。越试图控制别人,就越失去对自己的控制。

看起来很凶猛,其实只是害怕;
看起来在讲道理,其实是在逃避;
看起来在攻击别人,其实是在用力防御一个已经伤得太深的内在小孩。

一个人若始终只能通过缩小别人来让自己显得大,那么他的人生终究也会缩小到只能容纳恐惧、嫉妒与愤怒的窄巷里。
在那里,他们不断挥舞攻击的武器,却永远伤不到真正让他们痛的那个地方——自己。

  •  

濠水之上,理解的边界与共鸣的可能

2025年10月29日 04:56

昨天收到朋友的一封信,在信中他谈到庄子与惠子的「鱼乐之辩」,大概的意思是:我们都不是鱼,也不是彼此。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就像人与鱼之间的隔阂一样,永远存在着不可逾越的距离。我们终其一生,都在渴望被看见、被理解,却也注定无法完全实现。而在信件的最后,他也总结道:所有的争吵、愤怒、甚至战争,都源于我们试图用自己的「真实」去否定别人的「真实」。

他想听听我的看法,所以我回复了一封邮件:

很开心收到这封邮件。

这个思考角度很好。人与人之间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彼此?庄子与惠子的“鱼乐之辩”,表面上讨论的是认识论的问题,也就是“知”的可能性。但在我看来,庄子真正关心的,是“共感”的可能性。惠子的问题是逻辑的:你不是鱼,所以你不能知道鱼的快乐。而庄子的回答是存在的:我并不需要成为鱼,也能在与鱼共处的经验之中,感知那份“乐”。这是从理性认知转向心灵感应。

我们都不是彼此,这让我想到我曾在博文《谁在陪你说话?》中提过的“心之壁”(来自于Evangelion)。每个人的内在世界都是一个封闭系统,由记忆、感官经验、语言习惯与情感模式共同构成。那堵“心之壁”并非完全阻断交流,而是界定了个体存在的边缘(在Evangelion中心之壁的消失也代表着个体的消失)。语言,是我们从这堵壁上凿出的窗口,但它能通向的并不是他者的完整世界,而只是他者世界中能与我们产生共振的部分。

我在博文《语言与现实的错位》提到,维特根斯坦说:“我的语言的界限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限。”语言不仅是表达的媒介,也是认知的疆界。我们无法脱离语言去思考世界,而语言又是社会的产物,因此每个“我”都只能在一种共享却有限的符号系统中寻求理解。当我说“我懂你”时,我懂得的,其实只是那部分能在语言坐标系中与我对应的“你”,是一种被翻译后的你,而非真实的你。

虽然如此,但这并不代表“理解”是虚假的。恰恰相反的是,理解的有限性才赋予了它真实的意义。因为若有完全的理解,世界将失去差异,存在也不再需要沟通。正是由于“心之壁”的存在,我们才不断地敲击、聆听,试图获得回音,试图找到那一刻的“同步率”(抱歉用了好多Evangelion的词汇),这是心灵振幅的相位重合。它不在语言之内,也不在理性之中,而是在某种经验性的“共鸣”中显现。那种共鸣并不完满、不完全,却能使人短暂地感受到他者的存在。我听见你的波动,也听见我自己的。

人之所以能知鱼之乐,是因为人亦在“乐”之中。我们无法进入他者的内部,却能在同一片“濠水”之上,透过感性的流动,体认一种存在的连续性,那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经验。

正是因为如此,我并不认为理解的不完全是一种悲哀。正因为无法完全理解,我们才有了倾听、表达与等待。也正因为心之壁永远存在,我们才学会用语言、眼神、甚至沉默,去抵达有限的共鸣。理解不是抵达的结果,而是持续接近的过程。

祝好。

在我看来,这种体悟是现代人共有的疲惫与孤独。

理解的幻觉,是人类社会中「温柔的谎言」。人们在说「我懂你」的那一刻,其实是在祈祷:希望有谁能在我的孤岛上,哪怕只停留片刻。可岛屿依然孤立,潮水带来的,是误解的浪、同情的泡沫,还有一点点真实的共鸣。我们称那一点点为「爱」。

如信中的「鱼乐之辩」也许不是知识的问题,而是感知的问题。人们喜欢把一切变成问题,好像光靠思考就能替代感受。一旦争论「理解的可能性」,就像程序在循环调用自我,得到的结果终将是——永远运行,永不输出。

我之所以用《Evangelion》中的「心之壁」,因为这是我觉得最形象的隐喻。「人类补完计划」的失败,并不因为科学或神学的逻辑漏洞,而是因为人类本能地恐惧「完全理解」。真正的理解意味着彻底的同化,个体的消融。换句话说,当我真正成为你,我就不再是我。于是我们宁愿被孤立,也不愿被溶解,这不是悲剧,而是存在的本能。

语言既是桥梁,也是边界。我们用它沟通,不是为了融为一体,而是为了在边界上彼此叩问:「你在吗?你还活着吗?你还会难受吗?」有时候,那种叩问本身就是理解的极限,也是它最深的意义:不是「知道」,而是「还想知道」。

于是我渐渐觉得,那些自称「互相理解」的关系,大多是一种温柔且善意的「误会」。情侣、家人、朋友,乃至群体与国家,都是靠「误会」维系的。「误会」是一种润滑剂,让孤独的机器继续运转。真正让人痛苦的,不是「误会」,而是「误会」破碎时,当我们直面那堵赤裸的心之壁,意识到彼此之间的真空。

这种「对理解的绝望」可以称之为疏离感,是抑郁与躁狂之间的灰色地带,但疏离感也许是自我意识的副产物。只有意识到「我不是你」,我才真正成为「我」。精神的裂缝并非病态,而是存在的代价。那些仍在努力理解他人的人,也许是最勇敢的一群疯子。

正如信中末尾,庄子之所以能「知鱼之乐」,不是因为超越了鱼,而是因为他还在濠水之上,感受世界的能力没有被逻辑腐蚀。相比之下,惠子是现代人的原型,用理性筑墙,用分析抵御不确定。

理性的尽头不是智慧,而是寂静。也许我们需要的,不是完全的理解,而是继续在濠水之上行走。哪怕永远无法抵达彼岸,至少能在流动的水面上,看见别的灵魂正掠过波光。那一刻,自己不再问「你懂不懂」,只会轻叹:「原来你也在这里」。

  •  

我不是嫉妒,我只是有点焦虑

2025年10月19日 02:11

之前收到朋友寄来的一封电子邮件,他提到了一个非常典型的问题:

他身边的某个朋友,老是控制不住刷朋友圈,一边刷一边跟别人比较,看到别人生活好就焦虑、失落,甚至怀疑自己的生活节奏是不是“太慢”“太失败”;但一旦比赢了,又会短暂地获得点“优越感”的多巴胺奖励。

他在阅读了我的关于“标签”“人设”与“身份焦虑”的文章后,进一步提出了问题:

我们有没有可能发展出一种“更稳定的价值系统”?在不靠“优越”和“认同”的前提下,也能找到一种对自己生活节奏的信任和平静?如果我们连“追求内心平静”都可能是一种新的“人设”,那我们到底该相信什么?

我是如此回信的:

说实话,刷朋友圈、看别人学习更好、买房、结婚、升职、生娃、旅游、然后与自己做对比,这些我也干了很久很久,干到后来,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我们活在一个“必须”比较的时代,不是你“想不想”比,而是你“没得选”。

比得过就得意,比不过就焦虑,是“当代人普遍存在身份焦虑与自我价值感缺失”,这个总结听起来高大上,其实是不少人都太怕自己混得不好被别人看出来了。朋友圈不是用来社交的,是用来展览自己人生优越感的,哪怕是崩溃也得是“精致崩溃”,连负面情绪都要修图、调色、配文字。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靠优越或认同”来获得内心的平静?说实话,大多数人根本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条件。“内心平静”是练出来的?是看书看多了顿悟来的?都太理想主义了。真正让人稳定价值感的,是钱、爱、安全感和被人理解,这些要是一样都没有,再谈“平静”,那不叫顿悟,那叫逃避。

我们活在一个人人都被逼着“经营自己”的世界。自己不能只是一个人,自己得是一个品牌,有“调性”、有“内容输出”、有“影响力”。就像商场的玻璃橱窗里,每个人都得把自己摆成一件值得被买单的人设,不然你就“没有市场”。而“比较”这东西,就是这个“游戏”的基础玩法。

比较不可怕,可怕的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比。是为了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还是为了确认自己还没烂到根里去?前者会让人永远不安,后者至少还能救一点自我。

我们能不能找到不靠优越或认同的平静感?老实讲,这种说法本身就已经带着一种高级感了,说白了,这其实是另一种“我要活得比别人更通透”的优越感的变体。所以就别骗自己,我们只是从“我要赢”变成了“我要看起来不在乎输”,本质上换汤不换药。

要真想活得不那么痛苦,不是靠想明白了什么大道理,而是得找到一两样真正在乎的东西,它们不需要朋友圈点赞,不需要别人认同,甚至你自己都不一定能讲清楚它值什么,但它能让自己愿意在无数个烂日子里继续醒来,这就够了。

所以,要问怎么才能“更不受别人影响”,实际上我们永远都会受影响。你能做的不是断掉连接,而是学会过滤:哪些声音值得听,哪些垃圾就点X关闭。不是做不到,而是一直舍不得关掉那个“看别人过得比你好”的窗口。

意识到这些问题,本身就说明还没彻底掉进假人生的陷阱里。既然如此,就好好守住那些清醒,不指望活得纯净,能活得清醒就已经很罕见了。

愿继续保持这种烦躁,起码它比盲目平静,更真实。

在写下这封回信之后,我反而想到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们总是需要问别人:“我这样活着,到底对不对?”

我们总是在社交平台上扮演双重角色:既是被展示的被告,又是拿着放大镜冷眼旁观的法官。

  • 你过得不够好。
  • 你怎么还单身?
  • 你怎么这么咸鱼?
  • 你怎么不上进?

这些声音也许从没明确说出口,但它们藏在朋友圈每一条精心构图的旅游照、婚纱照、offer动态、装修照里,它们用一种更隐秘的方式在告诉自己:自己落后了。

更魔幻的是,自己也是这场法庭的陪审团成员。自己盯着别人审,也怕被别人审。自己一边说“别被比较裹挟”,一边盯着谁买了房谁买了车谁升了职;一边说“做真实的自己”,一边精修生活里的每一个角落,连emo都要配合审美。

说到底,很多人从来没有活在“自我为中心”的世界里,而是活在一个以他人为镜,以平台为神,以成就为信仰的透明监狱。
不是说自己真的想比较,而是在这个把每个人都商品化、结构性评价化的环境里,不比较就像不呼吸一样——可以试试,但撑不过几天。

所以当有人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从这种无止尽的焦虑里脱身?”

我不骗人。没有。
我只能说:自己可以变得更不在乎脱身这件事本身。可以痛苦,可以比较,可以嫉妒,但得意识到这不是有病,这是因为还活着。比起那些早已在算法里训练成“伪佛系、真顺从”的人,自己至少还有一部分灵魂在反抗。这年头,“清醒”不是搞懂了什么道理,而是有勇气继续“搞不懂”,继续难受,继续带着裂缝活着。不用比赢所有人,只要别被卷走自己。

所以,回到开头那个问题:我们能不能在这个高度可见、可比较的时代,找到一种不靠“优越”也能活下去的方式?

可能吧,但不会舒服。

可能要关掉一些窗,不回一些消息,不演一些戏,甚至冷淡地从某些群体中退出。但因此需要支付的代价是被误解、不合群、没有热度,但好处是:不用再演给谁看了。

人们得在“成为谁”和“不是谁”之间,偷偷活一条缝。

这缝里也许不是乌托邦,但能让自己喘口气。

有些人躲进山里,是因为城市太吵。我们躲进朋友圈,是因为没人真的听。

不是太敏感,只是还没有完全适应这种荒唐。

别急着适应,慢一点,也许正好。

  •  

装修,就是一场渡劫

2025年9月20日 19:46

这几个月我一直在忙装修,每天被搞得焦头烂额,以前我还天真地以为装修就是挑挑家具、刷刷颜色,结果真正下水后才发现,自己不是在盖一个家,而是在渡一场劫。

装修的第一课,就是「没人会比你更关心你的家」。装修公司也好,设计师也好,工长也好,监理也好,他们从合同层面看,只要履行义务就好;从个人角度看,完成业绩和考核就行。至于你未来两三年住得舒不舒服、有没有安全隐患,抱歉,没人真正会放在心上。换句话说,只要「面子工程」做得够漂亮,里子就随它去吧。

所谓渡劫,不只是钱花得多,也不是琐碎事情多,而是那种「没人会替你真正负责」的无助感。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为我的家承担全责。无论是号称全案的整装公司,还是设计师、管家(工长)、监理,乃至每天在工地干活的工人,他们看似都站在业主一边,但实际上,不论公司还是个人,心里盘算的都是业绩和考核。只要没踩红线、没违反公司规定,或者就算违反了只要查不到,他们绝对不会替业主多想半步。到最后,能保证的只是面子工程过得去,至于一两年后会不会渗水、三五年后电路有没有隐患,没人管。

我一开始还挺「自大」的,想着既然没人替我负责,那我就靠自己吧。于是查阅了国家标准、行业标准、企业标准,学习各种所谓的「先进工艺」,自己绘图和渲染,把自己搞得像个专家,甚至还以为补充协议能堵住所有坑。可真等到开工,才发现看起来的「万无一失」,在装修这种大工程面前不过是一句笑话。合同写得再细,也有疏漏;图纸画得再精细,也有错位。稍有把控不住的地方,就只能忍耐。很多环节一旦把控不好,要么无法返工,要么返工代价极高。于是,我成了那个每天工地打卡的「监督狂魔」:每天从早到晚泡在工地,监督施工、查阅资料、亲自测量、确认工艺,尽量避免工种之间互相打架,恨不得长出八只眼睛。

可现实是,就算我这么拼,也挡不住各种状况百出。不同工种各扫门前雪,施工现场常常互相扯皮,谁都不愿吃亏。哪怕我投诉,公司也不过是换了个首席设计师,再指派一个看起来更负责的工长。但在他们眼里,这终究只是份工作,手里还有一堆项目,不可能把我的家面面俱到地盯死。于是我被迫接受一个现实:业主必须摆正心态,不能指望装修公司包办一切。如果选择全权托付,那就得准备忍受未来的隐患和瑕疵。如果想要一个真正可靠的家,那就只能把装修公司当助手,而把自己当真正的负责人。

最可笑的是,是那些所谓行业内自带光环的公司。什么「自有产业工人」,什么「720度智能监控」,听起来像黑科技加持。可实际上,工人只要找个监控拍不到的角落,依然能违规操作。更别说那些隐蔽工程,糊弄交工的手段千奇百怪。

拆除时,我得死盯着不能拆到承重墙;水电改造时,要提醒师傅不要打坏水管(结果还是打爆了)、不要开长横槽(工人宣称在公司看来86底盒自身的开槽不算开横槽)、不要切钢筋(角磨机没注意蹭到了钢筋还一直怕我看到)。各种施工要点和「坑」加起来,足有上千条。有时我以为工人应该知道某个「常识」,结果人家偏偏忽略了;有时我在现场忘了强调一句,又或者现场工人多到一扭头我就没盯住;有时我说了,但师傅太「认真」,干着干着反而忘了;甚至还有材料直到进场才发现材料达不到工艺要求,导致某些工艺根本做不出来。这种时候,各种不符合要求的地方就成了一个个「坑」,要返工就意味着一场「灾难性」的重来。

还有那些根本无法预防的坑:比如空调打孔,完全是个拆盲盒的游戏。即使事先论证再充分,钻头下去之前,会不会打到钢筋谁也没谱。墙体开槽时,更是意外不断出现:一切下去发现是空心砖,整个窟窿像是个无底洞;非承重墙,开着开着凿出来粗壮的钢筋,管线被迫改道。偏偏换到别的地方开,又开到斜着的钢筋。最后只能赶紧给裸露的钢筋喷防锈漆,临时止损。

更别提那些没有任何保障的小公司了,整个行业就是一坨烂摊子。连我自己都快分不清是我在装修房子,还是房子在装修我。

让人火大的是,有的工人接其他工地的活甚至因为接私活,拖着不来返工,烂摊子迟迟不收拾,最后逼得管家不得不请领导施压。哪怕请了三方监理,哪怕公司内部号称层层考核,问题依然频频出现。有时候看着半拉子工程,我真有种冲动:「算了,这房子干脆不要了。」

这还没完,装修的终极大坑是公司可能直接死掉。住范儿暴雷的新闻就让我好几次出现梦魇。我从来没有如此希望一家企业健康长寿,只因为它一旦倒下,我的工地,我的家,就跟着一起「陪葬」。挺有意思,别人担心的是股市里的公司别倒闭,我担心的却是自己掏钱养活的公司别黄了。

装修这一路,让我看到了很多人的「人性」:工人不是「坏人」,但他们习惯了「差不多就行」;工长和设计师也不是「坏人」,但他们学会了「能交差就好」;而我,只能被迫学会「斤斤计较」。这必须争,每一次工艺、每一条钢筋、每一个窟窿都得死盯,否则未来摊在自己头上的麻烦,就是自己给未来日子埋下的暗雷。

于是,所谓的结果,并不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家,而是一个「瑕疵可忍」的家。一个在混乱里崩溃又重建的人,在一次次绝望和自救之间,被迫练就了一身免疫力。渡劫从来不是神话里的雷电,而是工地上尘土飞扬的噪音、合同里密密麻麻的条款,以及一个业主在半夜里咬牙切齿的自嘲。以为自己在盖房子,其实是在盖心里的防线;以为装修的是家,其实修的是自己。

  •  

“我是为你好”——道德规训与后遗症

2025年9月17日 19:13

如果一个人出生在一个讲“家风”的家庭,那他大概率知道,道德绑架的第一课在哪里开始的。

小时候想穿件黑衣服,父母说:“你个男孩子穿什么黑色的,多阴郁!穿其他颜色的,多阳光!”
不想跟亲戚打招呼,他们皱着眉说:“这么没礼貌,将来怎么在社会上立足?”
想一个人待会儿,马上有人说:“怎么这么孤僻,不合群。”

连自己是谁,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都还没弄明白,就已经被宣判“有问题”了。他们用“为你好”的语气,把“你”塑造成一个“适合社会”的样子,而不是一个“你”原本的样子。

这就是做家庭伦理中的“道德绑架”,比起身体上的约束更阴狠,因为它打的是自己的自我认同。

我见过不少在成年后仍然在试图摆脱这类语言后遗症的人:

  • “我觉得不发朋友圈会不会让别人误会我过得不好?”
  • “我不能跟爸妈说我谈恋爱了,他们会说我不务正业。”
  • “我总是想表达自己的观点,但一旦被人反驳就会自我否定。”

这些都是道德规训留下的后遗症:活在别人的评价中,甚至别人不需要再评价自己,自己就学会了提前惩罚自己。


再说说社会舆论。网络上的“道德判官”永远热衷于两件事:

  1. 用最高的道德标准评判别人
  2. 用最低的道德要求宽容自己

当一个女性因家暴还手,评论区说:“她是不是脾气也不好?”
当一个同性恋者出柜,评论区说:“就不能低调点?影响小孩!”
当一个抑郁患者说自己正在努力生存,评论区说:“别拿病当借口,你就是太矫情。”

这些声音,表面是在维护道德秩序,实质上是在用“道德”来处理自己对他人自由的嫉妒和恐惧

——你活得真,活得疼,活得没有讨好所有人。
——他们活得假,活得平,活得要靠“别人比我更惨”来维持一点存在感。
于是,他们就用“道德”来打你。就像小学时成绩差的同学会骂你“死书呆子”,因为你让他们感到羞耻。

他们说:“你这样不好看。”
你问:“谁说的?”
他们说:“大家都说的。”

道德的荒谬在于它永远不肯暴露自己的源头。它总是说“我们”“大家”“社会”“传统”“人类”,但从来不敢承认,它只是你爸、你妈、你老师、你老板、你键盘背后的那张脸在害怕。

他们害怕你活出了他们不敢活的人生。


我并不是说“所有道德都是压迫”。如果一个人的行为确实造成了明确、可见、不可协商的伤害,那么道德甚至可以是最低限度的责任提醒。但问题是:今天我们评判“伤害”的标准,已经滑向了集体敏感和控制欲的扩张。

比如,你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在街上走,对谁造成伤害了?没有。
但他们会说:“这是一种不良示范。”
请问,不良示范究竟是道德谴责还是舆论恐惧?
他们不是真的怕你影响了别人,他们是怕你撼动了他们脆弱的道德共识。

你活出了他们不敢承认存在的可能性。他们害怕你像病毒一样,让那些本来也想活得自由的人被“感染”——于是你就成了“危险人物”。

这是一种对自由的洁癖,本质上是反人类的。因为人类的存在方式从来就不干净、不整齐、不统一。我们本来就该混乱、复杂、矛盾,有泪有脏话,有性、有疯、有边缘。


所以回到一些人常说的那句话:“道德是用来约束自己的,不是绑架他人的。”

这句话并不完美,它其实太理想主义了。在一个集体道德高于个体尊严的社会里,如果一个人试图只用道德约束自己、却从不评价别人,就会变成一个活得非常孤独的人。

即使如此,我也想说:如果自己够强,那就继续孤独地活着吧。
孤独地坚持自己不随意审判别人的原则,孤独地用自己的方式活出诚实。

因为这样的人,正是那些被“道德”伤害过的人最后能看到的希望。
自己不是危险人物,只是没有疯得像他们那么整齐。

  •  

奥卡姆剃刀与惰性思维的同谋——简化的崇拜,复杂的失语

2025年8月25日 18:40

如今中文互联网上,每当遇到复杂的问题,最容易赢得点头式的「理性共识」大概就是:「根据奥卡姆剃刀,越简单的解释越可能是真实的。」说这话的人,脸上写着自信,眼里藏着胜利。他们以为自己举起了某种理性的审判之剑,但其实只是脱离语境的情况下乱砍滥伐,破坏一切自己所能见到的复杂结构。

这种使用奥卡姆剃刀的方式,正好反映了我们这个时代一种根深蒂固的认知惰性与思维上的极简主义的文化特征。在这文化里,凡是不能在两分钟内讲清的东西,都是「废话」;凡是不能被归约为最小单位解释的,都显得「玄虚」;凡是牵涉人类精神、社会结构、历史复杂性的哲学、心理学、精神分析学与神学等领域的,就统统剃掉。

剃完一切,剩下的就是真理了,是吗?

「剃刀」的历史语境与误读

先让我们把这把「剃刀」还原到它原本的手中。

14世纪的欧洲经院哲学正经历唯名论与实在论的激烈交锋。以托马斯·阿奎那为代表的实在论者,试图调和亚里士多德哲学与基督教神学,构建包含天使等级、柏拉图式理念的复杂体系。奥卡姆的威廉(William of Ockham),一位14世纪的方济各会修士,反对这种过度依赖哲学推理的神学路径,认为其威胁到上帝的绝对自由与全能。

奥卡姆认为共相(如「人类」「正义」等)仅是语言符号,而非独立存在的实体。他批判托马斯学派将「天使等级」「上帝的本质属性」等概念实体化,认为这违背了神学的基本原则:上帝的意志不受任何逻辑必然性约束。例如,托马斯主义主张上帝必须按照「至善」的理性原则创造世界,而奥卡姆认为这限制了上帝的自由——上帝完全可以创造一个道德规则完全不同的宇宙。奥卡姆还批判:既然《圣经》未明确描述天使的内部结构,引入「等级」「本质差异」等概念既无必要,也违背神学对上帝直接性的强调。

他的本意从来不是推崇「简单即真」,而是在处理神学与哲学之间冲突时,为避免多余的形上实体设定(如柏拉图式理念、托马斯式天使等级1)所提出的思维节制原则。奥卡姆的贡献在于将这一原则系统化运用于中世纪哲学与神学辩论。他反复强调,解释现象时应优先剔除冗余假设,避免引入缺乏经验基础的形上实体。

奥卡姆剃刀的核心并非主张「简单即正确」,而是强调「如无必要,勿增实体」。这句话的「必要」不是主观判断的「是否容易解释」,而是客观上理论的经济性与解释力的平衡问题。换言之,奥卡姆并不是简化主义者,而是对逻辑结构进行自我约束。他的剃刀是一种「适度怀疑」的策略,而不是一把能杀死一切异议的绝对武器。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奥卡姆剃刀并非主张所有现象都应有简单解释,而是强调假设的必要性检验。例如量子力学虽复杂,但其数学框架(如波函数)能解释大量实验现象,因而符合剃刀原则;反之,若强行用经典力学附加特设假设解释量子现象,则违反剃刀。

奥卡姆剃刀的历史意义在于打破中世纪经院哲学对形上实体的迷恋,推动神学与哲学的分离,并为近代科学方法论奠定基础。它并非否定复杂性,而是要求每一个假设都需承担解释责任。但在后世的传播过程中,常常被误读为一种粗暴的认知信条:「解释越简单,越可能正确。」

剃刀不是证据,更不是证伪机制

这句「如无必要,勿增实体」被滥用于无数场合,特别是在网络中的哲学讨论中最为常见。典型如:「我们可以用自然规律解释世界运行,不需要假设神的存在。」听起来合情合理,但这是用剃刀跳过了整个神学、哲学与形上学的深层辩论。

一些人批评这种做法是一种「伪经验主义」的简化崇拜,因为它忽略了这样一个问题:自然规律本身为何存在?如何奠基?如何解释其普遍性与可知性? 这些不是简单用「因为它有效」就能打发的。因其表面上依赖经验观察,实则通过过度简化回避形而上学问题。例如,当科学主义用「自然规律有效」解释其存在时,实际上将「存在哪些规律」与「规律为何存在」混为一谈。

科学方法仅关注现象的可观察性,却无法解释自然规律本身的必然性。科学主义拒绝讨论自然规律的奠基,即规律如何从更深层的本体论结构中产生。经验主义主张「所有知识源于观察」,但自然规律的普遍性(如数学公理)本身无法通过观察完全验证。这种简化崇拜源于对传统形而上学的背离,导致科学解释陷入「工具主义」陷阱——只问「如何运作」,不问「为何存在」。

自然规律的存在性涉及两个层面:事实存在(存在哪些规律)与存在理由(为何存在规律)。科学主义将规律简化为「宇宙巧合」或「观察归纳」,无法回答为何规律具有必然性而非偶然性。这种简化崇拜倾向于规律主义,将奠基问题消解为「无效提问」,从而回避了形而上学的必要性。

正因为如此,科学主义无法解释自然规律的必然性与目的性,需回归形而上学基础。经验主义的知识论无法自洽2,因其预设了非经验的逻辑原则(如归纳法合理性3)。简化崇拜会导致对终极意义的忽视,例如规律为何允许生命存在或道德是否根植于自然秩序。

用奥卡姆剃刀否证各种未知的存在(灵魂、意志、神等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本质上是一种认知结构上的偷懒:它并不构成一个反驳,而只是以「更简单」替代了「更深层的解释」。所谓「简单」往往只是我们主观上对复杂性感知的失能,并不能构成终极尺度。

当代网络语境中,另一个与剃刀并驾齐驱的误用术语是「可证伪性」。某些自称「理性主义者」的人将波普尔的科学哲学简化为「不能证伪=无意义」,于是乎神学、心理分析、文学批评、文化研究等全都「被归入伪科学」。但他们忘了,波普尔只是提供了科学划界的一种方法论标准,不是知识合法性的终极裁判官。不是所有知识都必须服从实验室的逻辑,也不是所有意义都需经由定量指标来获得授权。若知识只能以可被证伪作为合法存在的前提,那人类经验的九成将被剃光,只剩一间空洞的实验室供自己使用。

简化的暴政——剃刀如何屏蔽现实的复杂性

剃刀的最恶劣滥用,常常不在学术辩论中,而是在公共叙事与心理应对中,以理性之名压抑复杂性之实。举例来说:

  • 当一名抑郁症患者因童年被父母情感忽视、缺乏安全依附与表达空间而崩溃时,有人用剃刀告诉他:「你只是想太多了。」
  • 当一个同性恋者因宗教、世俗冲突与身份压抑而长期自责时,有人说:「这只是荷尔蒙的问题,得怪你自己的选择。」
  • 当一个弱势群体面对体制性歧视而痛苦挣扎时,有人用剃刀裁决:「你过得不好,只能怪你不够努力。」

这种「简化式解释」背后,藏着一种深层的不愿承担共情的意愿,一种对于社会复杂性与人类精神性的规避。这不是理性,而是情感冷漠的外包装

心理治疗领域尤其敏感于这种「解释主义的暴力」。弗洛伊德梦的解析,荣格的原型理论,拉康的语言镜像理论,哪一个不是建立在庞大的理论体系之上?这些体系并不因为它们复杂而「多余」,它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人类精神本身就不是可以简化的线性结构

科学真的「简单」吗?别自欺

那些动不动拿剃刀对神学与人文学科冷嘲热讽的人,往往自诩为「科学派」。然而,真正的科学,从不靠剃刀取胜

  • 量子力学不是简洁的,它充满了概率密度、不可测性和观察者效应;
  • 进化生物学不是简洁的,它涉及生态网络、突变机制与行为策略;
  • 神经科学不是简洁的,我们至今无法还原意识的起源、主观体验的编码方式。

事实上,科学最宝贵之处,不在于其「简洁性」,而在于其接受复杂性的勇气。奥卡姆剃刀在科学中作为「启发式工具」而存在,而非作为断言真伪的裁判法庭。

所以那些用剃刀在网络上做「真理鉴定师」的人,不过是拿着别人的工具在炫技而已。他们像孩子拿着菜刀玩大人游戏,以为一刀下去就是真相,其实剃掉的只是自己面对现实的耐心。

剃刀之后,还有什么?

奥卡姆的剃刀不该是遮羞布,也不是神启,而是在无限复杂中追寻秩序的哲学姿态。它的使用前提,是对世界深刻复杂性的尊重,而不是轻浮的抛弃。剃刀之所以美,不是因为它砍得多快,而是因为:在处理复杂之前,先去除浮夸。但浮夸去掉之后,我们仍需面对庞大、模糊、多义的人类经验——那才是真正的哲学起点。

如果用剃刀砍掉所有理解不了的东西,只是因为它们「不够简单」,那么最终会砍掉同理心、砍掉爱、砍掉悲伤,砍掉作为人的全部深度。剃刀不能让人通向真理,它只能让自己不迷失在废话中。但唯有愿意走进复杂,穿越痛苦,倾听多余,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活着的人。

注释


  1. 奥卡姆生活在中世纪,这个时期的哲学和神学辩论充满了大量的抽象实体和复杂的形而上学假设。柏拉图认为,物质世界背后有一个理想的“理念”世界,所有物质对象的存在都是对这些理念的反映。托马斯·阿奎那等神学家设定了一个复杂的天使等级体系,认为天使的存在有多种层次和分类。然而天使等级的体系并不是圣经中明确列出的内容,而是中世纪基督教神学家基于对圣经经文的解释和哲学推理提出的。
  2. 经验主义强调知识来源于感官经验,认为一切知识必须通过经验来验证。这种自我矛盾体现在:因为它要求通过经验来验证一切知识,但它自己也依赖于一些超越经验的假设。
  3. 归纳法是科学研究中常用的推理方式,它通过观察一些现象的规律性来推断普遍的规律。然而,归纳法本身并不由经验直接得出,它需要一种假设:即未来的经验也会遵循同样的规律。这种假设无法仅仅通过经验来证明,因此经验主义在理论上存在自洽性问题。
  •  

人生大事便利店——是没得选还是不敢选?

2025年8月24日 17:09

便利店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手里握着十块钱,盯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零食——他想吃辣条,又想喝奶茶,顺便还在幻想如果能来根关东煮就好了。但十块钱是死的,胃容量是有限的,他最后坐在马路牙子上发呆,骂自己命不好,怪社会不公平,说选什么都没意义——“我根本没得选。”

这场戏很多人看过无数次。唯一的区别是,场景从便利店换成了恋爱、择业、移民、婚姻、生育……

我总是被朋友找去聊一些“人生大事”

这些“人生大事”真是琳琅满目:

  • 有人问我考研还是出国;
  • 有人纠结是继续做自己想做的还是接家里的产业;
  • 有人想出柜,但又担心家里人不给生活费;
  • 也有人谈了结了婚生活不幸福,问我要不要离婚,但是又担心离婚后没人赚钱养她。

在聊这些“人生大事”的时候,他们经常会把这个选择权抛给了我。这些交流有个共同点:他们不是来寻求答案的,他们只是想找一个人帮他们承担选择的责任。同时,我在这些对话里常常看到的不是理性地权衡利弊,而是“既要又要”的执念和“没得选”的哀号并存。他们的潜台词不是“我不知道选什么”,而是“我不想承担后果”。

便利店式人生:十块钱买全场

人的这一生就像文章开头的便利店,最后抱怨:“是不是命不好?是不是选项都太烂?”问题不是“没得选”,而是太贪了,自己不肯接受只能选择其中一种的事实。

  • 有的人选了大厂,后来被裁员,就开始说“当初不如回老家”;
  • 有的出国后孤独到抑郁,又想回头说“还是国内有烟火气”;
  • 有的为了结婚和现实妥协,几年后离婚又哀叹“真爱才是最重要的”。

听着他们复述命运的不公,仿佛每个人都是一个时代的受难者。但真相是,他们从未真正承认过“那是我选的”。

选择是自己的,后果是别人的。不想做决定,但想骂决定。一切不顺都能找到替罪羊:父母太传统,伴侣不体贴,工作太卷,资本剥削,体制僵化——反正不管怎样,都是“这个世界不让我活成我想要的样子”。

既想做决定的掌舵者,又想坐在船头说:“风向太差,怪我咯?”

把选择权拱手交出,是一种自我背叛

最让我疲惫的时刻,不是听他们抱怨结果,而是听他们一遍遍说:“你觉得我该怎么办?”这句话表面上是信任,其实是把选择权外包:如果你说“选A”,他们就选A;等A出了问题,他们可以来找你算账:“你当初说A的。”

如我在《替他人做决定的代价》中所表述的那样:想要的不是选择,而是免责。选择从来都不是多几个选项的事,选择的本质是承担。承担得起多少痛苦,就配拥有多少自由。但很多人并不是真的被逼到墙角才说“我没得选”,而是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想要“选择不后悔的路径”,而不是“自己真正愿意承担的路径”。

抱歉,没有完美的人生,只有不后悔的人生。人生就是个带Bug的开放世界游戏,每一个选项都写着:“本选项一旦选定,无法读档重来。”如果真的没得选,根本不会有时间烦恼。焦虑,本质上是一种特权,一种还站在便利店里犹豫不决、幻想拥有所有、却又不愿花掉手里十块钱——供自己考虑的时间。

我写这些文字,不是为了讽刺谁。

我自己也曾是那个拿着十块钱想吃遍全场的人;
我也曾幻想别人能帮我做决定、让我躲过命运的重锤。

但后来我发现,每一次逃避选择的时刻,都是我在背叛那个真实的自己。人生大事的抉择从来不是选“对的”选项,而是选“愿意为之负责”的选项。能选的就大胆去选,不能选的就别再幻想“本可以”。当然,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选择成为了那个站在便利店门口直到关门——两手依然空空的人。

如果此刻自己正在面对一个让自己焦头烂额的“人生大事”,不妨问问自己:是真的没得选,还是只是不敢选?

  •  

短视频里的中老年人,饭桌上的导师

2025年8月19日 20:37

如果说一代人的青春是火焰,那么今天的中老年人,更多的是一堆潮湿的柴禾——燃烧不了,却总喜欢对年轻人指手画脚,仿佛他们才是火的主人。

中老年人中有一些人从小被一套扭曲的价值观体系所影响:嘴上喊着“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心里却盘算的却是“只要自家孩子能上岸,别人死活不关我事”。这种价值观往下传,就成了一种悖论式的遗产:年轻人被要求听话、顺从、努力、奉献,而他们自己却活得自私、利己、推卸责任。于是整整一代人长大后,心理创伤和焦虑被包装成了“代际矛盾”,却少有人承认:这其实是上一辈价值体系的烂账。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寻找替罪羊。电脑是洪水猛兽,网络是精神鸦片,游戏是毁人不倦的妖魔。凡是年轻人能找到安慰的事物,都要被他们指责。可等到自己退休后,抱着手机一天能刷十几个小时的短视频,被低劣的算法牢牢套牢,甚至成了电信诈骗的头号受害者,却丝毫不觉得有问题。

先把账目摊开。社会曾把“网瘾”当“精神鸦片”,直至2009年官方明令禁止用电击“治疗网瘾”,才算在极端化的道路上踩了刹车。可十多年后,“游戏是精神鸦片”的标题又在大报网站挂出又匆匆撤下,给受惊的家长一点点情绪合法性,也给一些机构继续贩卖恐慌留了缝。这两次高调与急刹之间,是整整一代孩子的青春;家长在“救救孩子”与“教育责任缺失”的两难里摇摆,学校与一些机构用铁腕方式收拾复杂情绪,最后把失败甩给了游戏、互联网、乃至“西方文化”。

而数据从不站队,它只照出谁在“杀时间”。根据《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2025)》统计,短视频的人均单日使用时长156分钟,居所有互联网应用首位。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第5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网民里50岁及以上的约占三成;短视频用户规模超10亿,占总网民的九成之多。

截至2025年6月,我国网民主要集中在中青年群体,10-19岁、20-29岁、30-39岁和40-49岁网民占比分别为13.7%、12.8%、18.9%和16.3%:50岁及以上网民群体占为33.5%。

截至2025年6月,我国网络视频用户规模达10.85亿人,较2024年12月增长1490万人,占网民整体的96.7%。其中,短视频用户规模达10.68亿人,占网民整体的95.1%;微短剧用户规模达6.26亿人,占网民整体的55.8%。

也就是说,“刷短视频的叔叔阿姨”不是段子,他们是真实、庞大且活跃的用户群。所以,当一些长辈指着屏幕骂“手机害人”,转身在“民间神医”“情感导师”的直播间里疯狂打赏,这不是道德失败,而是信息饮食的失败,把高糖分、强情绪的内容当成了主食。

其中更尖锐的是情绪的传承。饭桌上的“要爱国、要吃苦”,在微信群里变成“抵制、喊打”的即时快感;对复杂世界的焦虑,常被变成黑白对立的道德指控。别急着把这叫“仇恨传统”,这更像一种低成本的自证清白:当结构让人无力,便需要一个廉价而响亮的正义姿势。这种由集体强化的道德盲点,不是某个人坏,而是环境诱发人群以为自己正义。于是,我们见到了一边在道德上要求年轻人“牺牲、顺从”,一边在日常里又把责任推给“平台”“学校”“社会风气”。替罪羊的仪式总要开始:先找一个对象(互联网、游戏、某个国家),把复杂的问题塞进去,再齐声松口气。这种“替罪机制”,在今天的互联网上几乎处处都充斥着。

当家长把一切归罪于“网毒”,就会错过真正该看的东西:家庭沟通的惯性冲突、评价体系的单一、以及少年自我叙事的贫瘠。把抑郁当成“任性”,把焦虑当成“抗压差”,比网络更先一步伤人。

也正是如此,他们的仇恨看起来十分廉价。既要在口头上无脑宣扬爱国,又要抵制欧美文化,表演式地喊几句“买国货”,转头却为了便宜一块钱,在某些平台上买来劣质食品、日常用品。对日本文化充满仇恨,但偷偷看日剧、买日本电饭锅的人,也恰恰就是他们。仇恨的本质不是原则,而是情绪发泄的出口,哪里容易宣泄,就往哪里吼。

思维局限是他们的标志性特征。他们常常把“社会整体素质”挂在嘴边,却从不反思自身。任何问题出现,总要找个“敌人”:年轻人不听话,媒体不正派,西方在渗透,资本家在压榨。唯独不可能承认,自己数十年间从未真正提升过认知,未曾建立过独立的思考能力。

这一群体在现实生活中,既是“被荼毒”的一代,又是“继续荼毒”的一代。他们是社会教育的产物,却甘愿把这份教育再喂给下一代。他们在被支配时痛苦,却在轮到自己时享受支配的快感。于是整个社会像是陷入了循环:愚昧被复制,偏见被延续,权威被伪装成经验。

年轻人的焦虑、抑郁、无力感,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继承了这份“烂遗产”。有人用“原生家庭”解释这一切,但家庭之外的社会环境,不正是由大批这样的中老年人共同塑造的吗?他们是道德绑架的传播者,是情绪化的煽动者,是社会保守性的根基。他们一边痛骂年轻人“不懂事”“玻璃心”,一边却又最容易受谣言煽动,最容易被不实信息带风向。所以问题的核心不是“中老年人如何落伍”,而是他们在落伍的同时还坚信自己掌握着真理。他们把狭隘当智慧,把偏见当正义,把无知当经验。而这一切,不断加深了年轻一代的心理负担。

无奈的是,在未来二三十年里,他们又会成为“弱势群体”,会被社会叙事要求“尊老”“敬老”。到那时,年轻人还得一边背负因他们而来的创伤,一边继续照顾他们的生活。这样的荒谬局面,本身就是一出黑色幽默。

写到这里,我并不想宣判“中老年人有罪”。相反,我更愿意把他们看成同样被机器与叙事驯化的受害者,代际的焦虑从未被真正安放。短视频刷到麻木、直播间里被收割、电诈短信里“快去加群”的召唤,这些都在说明:问题从不是“他们”,而是一个把人当作注意力矿脉的系统。

我也不打算把希望押注在“下一代更聪明”。我只反复提醒自己,别让批判沦为优越,别让锋利失了体谅。我们需要的不是把话说得更重,而是把结构说清:信息饮食要控糖,家庭沟通要减盐,公共叙事要学会“慢火”。当长辈把短视频关掉十分钟,孩子把游戏关掉十分钟,我们就从彼此的故事开始:谁在害怕、谁在逃避、谁在等待被理解。

如果一定要给这篇文字一个方向,那就是:人可以被喂养,但也能重新选择喂养什么。愿我们都别再把对方当作问题本身,而是一起把手伸进那台制造问题的机器里,摸清它的齿轮与脾气,然后关掉它最吵的那一档。

  •  

不安全感的堡垒,焦虑的牢笼

2025年8月10日 17:52

有人把安全感当成奢侈品,偶尔用来犒赏自己;而我则像个末日仓库管理员,把它当成命根子,拼命往生活的每个角落塞,塞到没地方呼吸为止。别人觉得安全感是“让人放松”,我这版本的安全感,反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窒息。

有人问我,为什么我总是对细节这么苛刻、对风险这么敏感。我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一直生活在一个错位的世界。别人出生的时候,地面是平的;我出生的时候,地面就已经倾斜了。

小时候,我的安全感不是被“失去”的,而是从来就没有建立过。它不是某天突然塌的,而是我一开始就站在一个随时会塌的地方。就像一个人不会对一块悬崖要求稳固,因为自己知道那是奢望,自己能做的只是小心翼翼地走、不断地探路。理想中的童年,是父母的怀抱、确定的规则、无条件的保护;我的童年,是怀疑老师布置作业听漏了一个字的恐慌,是日常中任何一个细节出错都可能招致灾难的现实感。错漏的不是作业和细节,而是我对世界的掌控。

于是我学会了一个技巧:用控制来替代安全。控制是有形的,可以计划、可以执行、可以验证;而安全是抽象的,不可证明的。我开始用列清单、设防线、做最坏打算来安慰自己,只要我考虑到了每一个可能出错的地方,就能骗自己“我在安全的路上”。

后来学了一些专业知识,才发现各行各业本身就是草台班子,漏洞和风险到处都是。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会降低预期或者学会接受不确定性;我不,我是那种在洪水面前还想修一条更高的堤坝的人。于是我干脆转到安全相关的行业,把焦虑职业化。外人看,这叫严谨;我知道,这只是把我的生存本能变成了产出指标。在我看来,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焦虑正当化”的舞台,可以堂而皇之地把那套灾难预演与风险清单变成工作技能。

真正的问题在于,这种“控制型安全感”有一个致命缺陷:它不是在减少风险,而是在增加依赖。每一次防御成功,都会让我更依赖防御;每一次没出事,都会让我更确认,如果不防御,就会出事。这就形成了一种强迫循环:行为缓解了焦虑,缓解本身又反过来强化了行为。久而久之,我的世界里只有两类事:已经控制住的,和还没控制住的。

装修,就是这个循环的放大镜。

格式条款要额外签订列举出可能出现各种情况的补充协议,请靠谱的三方监理,施工细节一条条对照法律和行业规范,每日从早到晚在工地监工,水电开槽时我要盯着每一根钢筋的状态,电路必须入管且满足管内空隙,燃气必须有报警装置,厨房柜体必须通风,各种物品必须做好仔细的保护,尺寸与设计方案一遍遍地核对等等。这些都不是个人喜好,而是我赖以维生的生存法则。别人看似我是在装修房子,其实我是在修一座能抵御一切不确定性的堡垒,只是我没意识到,堡垒和牢笼的结构在建筑结构上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一种错位的依附模式,当原本该提供安全感的关系(家庭、社会)失效时,人就会转向物理环境、制度规则、甚至仪式化的流程去寻求替代依附。这种替代看似可靠,因为它可控、可量化、可反复验证,但它的问题是,它无法回应情感上的缺口。就像你可以用钢筋混凝土筑一座城墙,可是你依然可能在夜里被孤独吓醒。

更深一层的问题是,所谓“安全感”本身就是一种幻觉。无论我做多少准备,风险依然存在,只是换了位置;无论我设多少防线,生活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跨过它。可我的大脑拒绝承认这一点。因为一旦承认,我就必须面对那个最原始的真相:我根本没有能力让自己绝对安全,而这个世界也没打算让我安全。

这就是为什么,哪怕我已经被焦虑压得喘不过气,我也不会轻易松手。那种彻底的空虚,比焦虑更可怕。焦虑至少让我觉得自己还在做点什么;而空虚,是直接告诉我“其实你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总有人会劝我放松,说“你不必这么紧绷”。可他们不明白,对我来说,放松不是一种休息,而是一种暴露。我若真的放松,就得和这个世界摊牌,承认自己只是一个站在倾斜地面上的人,承认自己从未拥有过真正的安全感。那一刻,我可能会彻底崩塌。

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不断地在安全与焦虑之间筑墙,不断地在墙内外来回踱步。偶尔,我会想,如果有一天这堵墙自己倒了,会不会反而轻松一点。但我知道,我多半还是会捡起砖块,再砌起来。毕竟,一个习惯了在堡垒里睡觉的人,哪怕堡垒是牢笼,也不敢真的睡在荒野里。

  •  

替他人做决定的代价

2025年8月5日 21:53

前几个月朋友搬家找房的事,整得我男人快抑郁了。看了几天房子,他的那位“朋友”迟迟下不了决心,每一套都有点不满意。按理说,成年人在大城市独自谋生,挑剔点也无可厚非,可惜这位“朋友”没打算一个人做这个决定。我男人被折磨的受不了了,不想再继续陪同下去,就帮忙建议了一套。这建议说出口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清楚自己“越界”了的,但是也在赌最后也不会出什么事。被消耗了几天精力,再加上朋友的不断“求助”,他终究没能逃过这个人情的陷阱。

结局?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他的朋友住进去没几天,就开始反复抱怨房子各种不好。最令他无语的是,这位“朋友”对他抱怨说晚上卫生间能听到楼上下水道的声音,自己却不找房东、邻居、物业处理这个事情,只是一味的抱怨,最后有种指责我男人的意思。我男人他只能一脸无奈地坐着听完,最后自己总结道:“我犯了一个大忌——帮别人做了决定。”

-01-

不少人以为“帮人做决定”是出于善意,是一种热心,其实很多时候,它是一种疲惫下的妥协,是一种受不了了之后的“好吧,那就照我说的来”的投降。而那些请求别人“帮我拿个主意”的人,更不是因为真的相信你的判断力,而是他们太怕错,太怕承担后果。

他们想要一个替罪羊。

在这个焦虑横飞的时代,选择经常变得异常困难。点个外卖要在软件上翻三十分钟,出去玩要看三天小红书,谈个恋爱都要问遍朋友圈。选择本来就意味着承担结果,而一旦结果不理想,不少现代人第一反应就是“怪别人”。因为比起失败,更难以忍受的是“我自己选错了”。

于是一个经典套路诞生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帮我选一下吧。”
潜台词是:“我怕我承担不了选错的后果,希望找人背锅”

当一个人习惯性地将选择权交出去,他们其实不是在寻求建议,而是在逃避自我责任。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不想为自己人生承担后果。

更令人不适的是,有的时候有些人不仅仅是逃避,而是在潜意识里预设了“你欠我的”。朋友帮我选房,我当然可以不满;爸妈帮我决定专业,我当然可以怨恨一辈子;恋人劝我换工作,出事了我就说“当初你说的”。大家都太懂这套剧本,唯一没说出口的是:选择你来做,烂摊子你来收,我只负责情绪出口。

-02-

我男人说自己做错了,是因为他知道,在这场“代理选择”的游戏里,帮别人决定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介入。而一旦介入,就成为了那个无权却要负责的人。

你说那朋友为什么要他帮忙?不是因为我男人选得特别准,而是因为他看起来愿意承担。愿意耗费精力,愿意陪对方跑房源,愿意安慰对方的焦虑,最后还愿意背这个锅。太多人喜欢这种“愿意”的人,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一旦出事就能骂回去:“你当初不是说这套挺好的?”

人际关系中最让人窒息的就是这种“不对等的分工”:一个人负责选择,一个人负责埋怨。说白了,这不是信任,而是把人当成情绪垃圾桶。

-03-

真正成熟的人,是那些能坦然为自己决定买单的人。选择好坏无妨,只要你愿意说:“是我选的,我负责。”而不是出了问题就四处找“犯人”,把朋友、恋人变成挡箭牌。

如果每次都让朋友帮自己下决定,那最后得到的,不是“更好的生活”,而是一堆和自己本意相差甚远的选择拼图。这些拼图拼在一起,拼出了一个怪模怪样的人生,但却不能怪别人,因为拼图交给别人选的时候,自己就已经默认放弃了自主权。

-04-

所以,请再有人对你说“你帮我做个决定吧”的时候,不妨先告知不同的选择可能存在的风险与后果,再反问对方一句:

“那出现任何后果,你能不后悔,自己承担,而不是怪我吗?”

如果对方犹豫了,那你就知道其根本不是真的想让你帮忙选,而是准备好了下一轮的埋怨。

毕竟成年人,不是需要被领着走的小孩了。不然人生的方向盘,就一直握在别人手里。

  •  

道德高地上的伪善与控制欲

2025年6月23日 17:23

一些人并不真正在意“做一个有道德的人”,更在意的是“看起来比别人更有道德”。毕竟,在这个情绪价值大于一切的社交媒体上,一些人不在乎理性和自洽。正义感只要足够大,就能遮住思维的短裤。于是,互联网上的“道德精英”们挥舞着“为你好”、“为大家好”、“为社会好”的道旗,把别人绑在“舆论的十字架”上活活鞭尸,然后在热搜前心里默想:“我已经尽了一个公民的职责。”

道德并非一种严格的客观存在,尽管人类共有的本质(如理性和情感)为道德提供了某些客观性基础。在人类世界中,的确存在一些底线伦理规范,这些规范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客观性。但是道德的认知和判断深受文化与历史的制约,会表现出明显的主观多样性。不同的个体在不同的生长环境中,也会有不一样的道德标准。简单点说,道德的下限具有一定的客观性,而道德的上限则是主观的。最低限度的道德规范,通常会通过法律的形式加以体现和强制执行1

一旦承认道德不具备终极标准,就不能再拿它来压人。不能对陌生人的穿着、性取向、恋爱方式、职业选择、生活方式等等指手画脚。只能关起门来约束自己,然后沉默地过自己的高尚生活。但这些,这听起来多累啊

比起自我约束,一些人更享受道德成为一种社交货币的快感,充当网络判官:比如在朋友圈里怒斥一个根本没认真了解过的“社会事件”,点赞数飙升,自己觉得为世界添了一份正义。在视频网站留言“这样会带坏小孩!”会感到自己是下一代的守护神。冲着一个没谈过几天恋爱的朋友说其交友对象“这是渣男行为!”觉得自己拯救了她的一生。

这类道德表达的内核不是共情,而是控制。不是自我反省,而是道德绑架。

当指责别人会“对下一代造成不良影响”时,真的相信一个陌生网友的穿搭、性倾向或是非婚生子女会比家庭教育、学校教育和社会结构更有影响力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的教育体系干脆关了吧,反正小红书和抖音才是真正的老师。与此同时自己也得默认:自己的孩子,是一个彻头彻尾没有判断力的傻子,看到什么就学什么,听什么就信什么,完全不具备自由意志。否则,自己的焦虑,就是一个披着“为他人着想”外衣的、自恋式妄想。

说白了,“为xx好”是一种精致的暴力,它将道德装进精美的外壳,实则是对别人的生活选择感到不适,然后要为这种不适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于是,法律不够用了。想管的太多,而法律恰恰在提醒:自己并不是上帝。自己不能因为一个人穿了黑丝、画了浓妆、约了同性、裸辞、拒绝婚育——就说他“道德有问题”。

法律不是道德的天花板,而是底线。而且它的设计初衷是为了避免彼此的自由相互侵犯,而不是满足一个人在社会生活中掌控他人的渴望。它并不保障人们“活在一个让自己感到舒服的世界”,它只保障人的基础安全——不被刀捅、不被强奸、不被偷电瓶车。不要拿“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来偷换成“我不爽=违法边缘”。

还有很多人喜欢打宗教牌。说什么“某某信仰是有高道德标准的”,所以对xx行为看不惯。那我想问,哪本经书教人去评论别人的人生?见过哪个“先知”在网络上开小号发弹幕?一个连“爱人如己”都做不到的信徒,谈什么“神圣的道德”?可以信仰自己的神,但别扯着神的名义来压迫别人。上帝不需要打手,自己的道德洁癖也不等于启示录。

【马太福音 7:1-6】不要论断别人,免得你们被论断。因为你们怎样论断别人,也必照样被论断;你们用什么尺度衡量别人,也要用什么尺度衡量你们。为什么你只看见你弟兄眼中的小刺,却看不见自己眼中的大梁呢?既然你自己眼中有大梁,又怎么能对弟兄说“让我除去你眼中的小刺”呢?你这伪君子啊!要先除掉自己眼中的大梁,才能看得清楚,好清除弟兄眼中的小刺。2

真正的道德,从来都是面对镜子,而不是拿望远镜去看别人的缺点。那种只用来评价别人的道德,不过是一种人格的缺失,用道貌岸然包裹起来罢了。很多人太怕看清自己,所以只能不停对他人开火。

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高尚地活着,也有权利在自己的边界内践行自己的价值观。但没有义务、也没有资格,把别人活成自己想象中的模样。哪怕自己很“善意”,哪怕自己“只是担心”,哪怕自己“觉得影响不好”。

要是觉得别人做的事不符合自己的个人道德,但这些行为却没有伤害他人,那就不要看,取关拉黑即可。既尊重了他人,也不给自己“添堵”。想活得体面,学会从“闭嘴”开始。

注释


  1. 道德可分为不同层次,法律通常只采纳那些对维护社会秩序至关重要的“底层道德”(如禁止杀人、盗窃等)。而更高层次的道德(如利他、慈善等)则主要依赖个人的自觉与选择。法律的核心功能是实现社会的最低道德标准,通过强制力调节社会关系,防止冲突,确保秩序,本质上是“社会利益的协调者”。
  2. 这段经文意思是指人们不应轻易批评或指责他人。“论断”在这里指的是带有负面评价的判断,通常带有指责性质,而非建设性的批评。该段经文强调,批评他人时,我们应保持谦卑,并避免忽视自身的缺点。当自己尚未完善时,不应轻率地指责他人。但这并不表示批评本身不可取,而是指建设性批评在本质上是为了帮助他人改进,而不是简单的贬低或攻击。如果批评的目的是指出“伤害他人”、“损害他人的利益”的行为,这类以保护他人正当权益为目的的,则是合理的,不受此限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