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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溪水里啃冰西瓜,泸州还有这等神仙地儿

2025年8月19日 05:41

虽已立秋,烈日依旧。从一开始的还要做思想工作让两位老伙伴去耍水,到老伙伴们快临近周末主动问我这周去哪儿,热气不分老幼一视同仁。我们仓促收拾了些东西,开向泸州。车子沿着山路盘旋,不知转过多少道弯,钻过多少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荫,最终停驻在目的地,甚至不用刻意寻访,只是当溪水清透的粼光与两岸竹林摇动的绿影猝然撞入眼帘时,双脚便自作主张踩住了刹车,心说:就是这儿了。

溪上已热闹如同街市。

十几户人家错落安营,锅灶烟火气腾腾升起,竟奇妙地编织出一种被水流声滤过的安宁。各家摊开的方寸之地,简直如微缩市集:红油滚沸的火锅在临时搭起的简易灶上翻滚,凉面与稀饭在折叠桌一角静静释放清爽诱惑,炭火微响,烧烤架上肉串嗞嗞滴油;旁边,冷浸的钵钵鸡浸泡在香浓料汁里,等待被竹签挑起。再烟火热闹的人间,也能被溪流声与竹林影奇妙地浸染得熨帖宁和。

溪水清浅,刚漫过脚踝,足底触着的是被水流打磨了千万年的平整石板,光润如玉。这平坦石滩,原是地质深处古老穹窿构造的礼物,支起小桌小椅,如同把家轻轻安放在这自然馈赠的清凉台基之上。几百米溪段皆如此温顺,水流只懒懒地舔着脚踝,柔滑如一段沁凉丝绸。

上午还有一对夫妇携了高大威猛的德牧来学游泳,那庞然大物竟对着浅浅溪水显出畏缩,害怕得一脚踩在我的脚背上,最后只能在主人一声声的“好狗!好狗!”中迷失自我,勇敢踏出第一步。孩子们上上下下,在浅滩里追逐嬉戏,湿透的衣衫紧贴后背,蹦跳着水花和童谣。小家伙们早就疯了,提着水枪,拎着小桶,上蹿下跳,尖叫欢笑混着水声,就是最动听的背景音乐。

村民背着沿河岸缓缓穿行,用带点乡音的调子反复说着:“垃圾带走哈,莫要留痕——小竹笋金贵,莫去掰它——火堆熄尽再走,记牢了!” 朴素的叮咛带着责任的微光,还特意补充:“后面茅厕也尽管用!”人家不是来赶你走的,是真心疼这片山水,也真心实意地提醒大家, 对故土的热爱滋生这样的善意,我觉得甚至村里可以给每个玩水的人收5元钱的环保费,如果弄脏了破坏了就不予退还。

坐在水边,双脚没入水中,那股子凉意,从脚底板慢慢往上爬,小腿、膝盖……最后连心口都凉丝丝。周遭的人声与锅碗瓢盆的碰撞,被这潺潺水声奇妙地吸纳中和,变作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水声是此地唯一执拗的叙述者,潺潺淙淙,昼夜不舍;但李老师作为资深的钓鱼佬,却告诉我他偏偏不爱这哗哗的水声,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只觉得溪水从趾缝间流逝,带走皮肤上的灼热,卷走心内淤积的尘灰,把疲惫从骨缝里勾出来,轻轻揉散在溪流的温存里。

农民采的山胡椒

目光随意漂游:有妇人俯身洗菜,碧绿菜叶在清水中浮沉,像被唤醒的生机;几个孩子正专心堆砌他们的石头王国,稚嫩的呼喊被水声温柔地托举着。竹叶的清气混合着各家飘来的食物香气,又被溪水泛起的清冽水汽一搅,成了夏日最沁人心脾的呼吸。切开随身带来的西瓜,红瓤还带着凉意,咬一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迸裂,仿佛将一小片溪水的魂魄也吮吸了进来——甜味顺着喉咙滑落,仿佛把整条溪流的凉意都沉甸甸装进了身体,暑气被这甘甜彻底冲垮、溶解。

日影在石板上从东到西挪动,溪水中的清凉仿佛有生命般,沿着脚踝、小腿一路攀援而上,渐渐渗透了被城市喧闹烘烤得干涸的心房。被竹影与水声浸透的午后,拾得片刻“无事小神仙”。竹林沿着两岸长,阳光筛下来,成了碎金子洒在水面上、石板上、人身上,一点不晒,只有斑驳的树荫摇晃。

溪水津瓜果

归程前,我们仔细清理了石滩,甚至带走了前人留下的塑料垃圾,不能辜负了那份淳朴的信任和这片好山水。回头再看一眼小溪,水还在哗啦啦地流,清亮亮的,冲过那些被无数人坐过、踩过的大石板。它好像啥也没记住,又好像啥都包容了。回程在泸州二环路上终于买到了合江荔枝的末班版本,其实去时就看到了因为着急赶路就没停下来,现在的品种有马桂荔6元、仙进奉12元,和巅峰时期一块五一斤的大红袍都差远了。现在泸州的桂圆(龙眼)逐渐上市了,一个月前还是树上的一串串石头疙瘩,而今已是那种一串串的喜人的模样,爸爸说他们小时候这个叫做“枝圆”,这个名字也挺形象的。买了一些尝鲜,五元一斤,肉不够厚但滋味蛮足,是泸州的龙眼独有的味道。

最后公布导航地点:泸州市纳溪区白节镇团结村小屋基。

现在很多户外玩家都不愿意透露玩水坐标了,担心后面的人来多了不保护环境,会把清凉的小溪变成臭水沟。其实我们在玩耍的过程中也感觉到,某一群人来后不久,一股尿骚味就来了,所以还是要再三拜托大家,清清小溪,人人珍惜!

合江县:超给“荔”的呀!

2025年7月23日 04:30

白鹿镇老街

重庆往西,一脚油门便滑进了合江地界。白鹿镇老街卧在川渝交界处,像一头卧在两地间的小鹿,白鹿镇的地名由此得来。七月骄阳下,青石板路蒸腾出氤氲热浪,踩上去竟有些发软。

街边卖豆花的大锅已经空了,我们到时已是十点钟,吃早豆花的合江人早已结束早餐时间。

街两侧清代木构老屋挤挤挨挨,雕花窗棂蒙着薄尘,施公馆的高墙倒是气派依旧,雕着瑞兽的瓦当下悬着“省级文物”的牌子。忽有钟磬声穿透蝉鸣,循声去,竟撞进清源宫的山门——六柱五间的砖石牌坊高耸,龙纹镶边的“万寿宫”竖额下,灰塑神将怒目圆睁,俨然要踏碎人间暑气。

殿内正逢法事。道长身着紫袍金线云纹法衣立于万法宗坛前,十九层光明灯塔上两千余盏灯焰齐齐颤动,映得“道高龙虎伏,德重鬼神钦”的楹联忽明忽暗。四川话版的诵经声如潮水漫过石柱林立的殿堂,我瞥见殿角一副楹联:“儒释道之度我度他皆从这里,天地人之自造自化尽在此间。”

三教神像在袅袅香烟中朦胧相望,玉皇大帝的宝冠与孔子木主的朴拙、千手观音的慈悲,竟被这氤氲调和得浑然一体。

这包荔枝只要6块钱!!

出宫门时,在老街上路过打赤脚背背篓的老汉。竹筐里堆着两把荔枝和十几个桃子,果壳还沾着昨夜大雨氤湿后的印子。“自家树上落的,一块五,六块!”他咧嘴笑,缺了颗牙的豁口里荡着川音。

我拣起一颗大红袍,指甲刚掐开绛红外衣,蜜汁便溅上指尖。果肉入口的刹那,清凉甜润直冲颅顶——这竟是我与合江荔枝的初逢,我再三确认了这把荔枝是一共六元,算下来约莫一块五一斤,初到合江就给了我“亿”点点震撼,价格便宜得恍如二十年前。

马街农贸市场

荔枝盛宴在马街农贸市场彻底铺开。整条街被红云笼罩,箩筐叠着箩筐,妃子笑嫣红,大红袍浓紫,带绿则青中透粉,活脱脱一幅《荔枝三品图》。

叫卖声此起彼伏:“十块钱三斤!甜过杨贵妃!”“带绿最后两筐,五十不讲价!”穿花衫、叼着烟的大娘嗓门最亮:“凌晨两点摘的哟!妃子笑十五,大红袍八块!”每个人脚边都堆着刚割下的荔枝枝叶,空气里浮动着甜腻与青涩交织的草木香。

我迷失在这红色迷宫中。先尝带绿,莹白果肉脆如梨,蜜意里藏一缕微酸;再试妃子笑,酸甜适口性价比之王,肥厚果肉迸发的汁水直接顺着手腕往下流;还有初次认识的绛沙兰,酸味略胜于妃子笑;最后抓起大红袍大嚼,酸甜适口,正是街头老汉竹篓里的旧相识。

转眼已挑满两大箱,正得意只花了百来块,快递点前的价目表却给我当头一棒:“武汉,首重22,续重15——您这一箱算下来78元邮费。”穿京东制服的小哥敲着计算器补充,“专线直发,明天就到!”我捏着运费单苦笑:荔枝一块二一斤,远行千里却比金子还贵。这悖谬的旅程,与《长安的荔枝》中所耗的财力殊途同归了。

合江石棺博物馆

午后合江县汉代画像石棺博物馆还在休息,下午三点钟才开放,按照工作人员的建议,我们去到了合江县图书馆纳凉。

一个县级图书馆,却装修得颇为吸引人,上座率70%以上,青年人大都在复习考试,少年人们看着书,儿童们读着绘本,倒还是真正“用起来”的图书馆。

三点到达博物馆,清代考棚改建的展馆幽深静谧,推门便撞见堂内有清池一双,乌龟金鱼嬉戏其中。

汉代石棺如巨兽匍匐在昏光中,凑近细观《车马出行图》,阴线刻出的骏马扬蹄欲飞,轮毂辐条根根分明;《龙虎戏壁图》里瑞兽鳞甲戟张,仿佛下一秒便要破石而出。最绝的是那具刻着《碓房裸交图》的石棺——春宫秘戏与舂米劳作并置一石,生死欢爱皆付笑谈。“冰凉的石棺沁出森森寒意,那些两千年前的凿痕里,欲望与信仰早已凝成比石头更永恒的存在。

神臂城遗址

车沿长江北行,神臂城遗址在黄昏中渐显轮廓。残垣如受伤的巨龙盘踞江岸,南宋守军与蒙元铁骑的喊杀声早已沉入江底,唯余蒿草在垛口间随风摇颤。

踩着垮塌近半的古城墙行走,砖缝里钻出几株金丝菊,据说是政府流转百亩土地新栽的。夕照给江水镀上碎金时,忽见一树水蒲桃从农家小院探出,玛瑙般的果实累累垂到墙外。

“你想要这个果果吗?”短发小女孩从门后闪出,六岁模样,眼睛亮过江面的波光。不等我应答,她已爬上花台:“它叫水蒲桃!我够不着,你摘!摘那个黄黄的就是甜的!”我摘下四颗递去,她说我们一人两颗,然后抱着果子跑进院子:“你就在门口等我!等着哦!”隔着院墙,听见她认真冲洗果子哗啦哗啦的水声。

再递出来时,每颗果子都晶莹透亮。“四颗都给你!可甜啦!”她拿着滑板,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你看我滑这个可快啦!”“那我给你拍张照吧!”我无以为报,只能微笑地在烈日下给她闪下一张,给她检阅成果也是满意极了。警惕与天真在这小小身体里奇妙交融,恰如这古城墙,一边是见证千年的长江,一边是龙眼树与稻田的浓绿。

长安的荔枝

回家后去看了《长安的荔枝》。当李善德跑废三十多匹马,看着荔枝在层层冰鉴中奔向长安时,我正嚼着今日剩的大红袍。银幕里右相府邸的佛像缓缓睁眼,杨国忠从佛眼后的密室走出,冷笑道:“流程,是强者不必遵守的东西。”

想起白日所见:清源宫法会上虔诚的道长,马街市场荔枝堆旁数零钱的果农,汉棺上春宫图里放纵的欢愉,神臂城砖缝里挣扎的野蒿——千年轮回里,小人物被权力或生计的冰匣裹挟着奔赴未知终点,香消玉殒前能留几分本真?

“和光同尘,好处均沾,花花轿子众人抬。”是《长安的荔枝》原著作者马伯庸总结的为官法则三条,其实“和光同尘”也是五年前的对自己的勉励,五年后来看做得甚是失败,终于肯承认自己是那个“没什么大能耐,也害怕失败”的平民。

越是沉浸于做事本身,越是显示出自身“做实事者不得善终”的无力感,无力抵抗肮脏的利益纠纷。即使我可以像李善德那样欠下大量的银钱,费劲儿地学着迎合名利场的规矩,但却无法违背了和友人的承诺,看到真正付出的人无法得到应有的回报,这比起凌迟我自己的成果更难。这种极其荒谬的感觉,让李善德和我都忍不住生出比奔走驿路更深的疲惫。

赤水河、习水交界处的合江的夏潮热难耐,推开窗,江风送来若有若无的果香,荔枝正当季,明日还将满城红透。

写此文时忽忆起那日过马街市场,摊位前围着几个游客,正为邮费咋舌。“寄北京?运费够买十斤啦!”摊贩老板说“不如在荔枝林下吃个痛快?”所以四川的皇帝少是有原因的:一则是他们在乎内在的满足,比如你看石棺,每一副棺材背后都有一个“死了都要升仙”的四川人的故事;二则是四川的荔枝兴许真的没有岭南的荔枝那般纯甜无酸,但川人怡然自得,“我们就喜欢有点果酸味的水果”,一切都可以自洽了。

长江水在神臂城下打了个转,继续东去。我捏着最后几颗带绿登上车,果壳落水时溅起微澜。这微不足道的坠落里,有汉棺永恒的死亡,有荔枝倏忽的甜香,有稚子洗净的水蒲桃,也有你我奔波的命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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