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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远黄荆沟煤矿,故事比煤层还深

2025年9月16日 04:27

七月的太阳把沥青路晒得滋滋冒白烟时,我们拐进了黄荆沟煤矿的岔路。山风突然就斜着切过来,带着煤渣和老樟树混合的味道,蝉鸣都慢了半拍 —— 这里的夏天,果然藏着另一个时区,脚步不自觉就放缓了,像是被什么轻轻拽住了衣角。路边的野草沿着废弃铁轨的缝隙疯长,铁锈红的轨枕上,还留着几十年前矿车碾出的浅沟,阳光落在上面,像一串被拉长的省略号。

煤层里的年轮

威远煤矿的历史刻在山壁上。1910 年,一位英国传教士带着当时最先进的探矿技术来到了黄荆沟,拉开了深山小镇煤矿开采的序幕。威远煤矿的历史,是从 1938 年那个秋天开始的,当时国民政府为支援抗战,在黄荆沟炸开第一炮,黑色的煤层顺着山壁裸露出来,像大地撕开的伤口。

抗战全面爆发,东部沿海地区大片国土沦陷,海盐无法内运,民国政府明令自贡井盐加大产量,致使煮盐燃料需求大幅增加。为解决燃料缺口,紧邻自贡的威远煤炭成为最佳选择。1940 年 7 月 1 日,威远煤矿股份有限公司在重庆正式成立,选国民党财政部盐务总局局长缪秋杰为公司董事长,聘请当时的实业家、中国现代煤炭工业和石油工业的奠基人之一孙越崎先生为总经理。

在抗战期间,威远煤矿肩负起支援抗战、发展后方工业的重任。1941 年冬采煤 2000 吨,次年产煤 4.7 万吨,充分解决了自贡盐厂、资中糖厂及周边州县企业的燃煤需求。其生产的优质煤大量运往炼钢厂、军工厂,为制造前方急需的武器提供了保障。著名爱国将领冯玉祥于 1943 年 11 月 14 日携夫人李德全来到威远煤矿进行抗日募捐演讲,矿长郭象豫及矿工们深受感动,当即决定写下每月志愿献金书,演讲当天即收到捐款四十多万元,后来又先后七次为全国节约献金总会捐款一百四十九万多元(当时国币) ,有力地支援了抗日。

1950 年后收归国有,这里成了四川盆地的 “黑金子仓库”,从1950年至1957年,威远煤矿共计生产原煤246.80万吨,上缴利润高达1001.50万元。

在矿区平房家属院偶遇的吕婆婆,她的老伴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通过招工从合川老家来的威远。“现在重庆的收入比四川这边好太多了”,吕婆婆说着,但没有埋怨和不满,仿佛只是在聊别人的事情。

“他不是主要工种,收入没那么高,但也身体不错,现在多活几年最有赚头。”吕婆婆摸着竹椅扶手上磨出的包浆,“无论啥子工种都值得骄傲,他们那时候产的煤能点亮好多大城市哦。”

井下还是太危险了,作为矿山子弟,我听太多人说过井下的故事:下井回来的,除了眼白和牙齿,浑身都是黑的,饭盒里的米饭都染成了灰黑色。

矿上的荣光藏在老物件里,可惜大门紧锁没能看到。但我们看到了陈列馆铁门外扔着的旧矿灯,玻璃罩上的煤渍洗不掉,开关拨片还能滑动;广场上的竖井竟然可以打几百米深,妈妈描述说坐着绳索下井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害怕。灯光球场以近乎悲壮的姿态矗立眼前,条石看台缝里钻出野草,篮筐铁圈孤悬如褪色的句号。当年万人围观球赛的声浪,如今被夏日午后麻将的噼啪声取代。

天空之镜

顺着当地人指路,我们沿着极陡峭的山路蜿蜒上行,风越来愈凉。同行小伙伴笃定说这一定是一个小学,果然一处的校门藏在樟树林里,红砖墙上 “高高兴兴上学” 的标语褪成了淡紫色。

这里就是 “天空之镜”—— 小学铁门前修葺过的平静如镜的小池,在晴天能骗过人的眼睛。我们去时正赶上正午,云在天上走,玻璃里的云也跟着动,站在池子边缘的人,脚像踩着云海,手机镜头往下压,能拍出 “人站在世界尽头” 的错位感。镜头里的人摆好POSE,摄影师举着手机,镜头里的人的裙子在风里掀起来,裙摆和云影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看旁边的介绍说,刘校长花 10 万修的水池子,抽山泉水循环,池水才总这么亮。热心人捐建的石阶上,还有刘姓的老师花钱修了路和供游人休息的桌椅和棚子。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曾经在这所小学任教的老师们,也觉得人生的活法很多样,他们这样在老一辈的活法里已是通透。

吕婆婆家的烟囱升起了炊烟,混着山风里的樟树叶味道,和几十年前一样。只是这炊烟比当年细多了,像根游丝,一头系着过去的煤渣,一头飘向远处的云。

黄荆沟的夏天依旧凉快,只是风里的故事,比煤层还深。

内江的崖壁上藏着啥?下汉墓 赏石刻 访古刹

2025年9月2日 06:35

顺河镇汉代崖墓

周末午时未到,筷子小手已站在顺河镇观音洞村的砂岩崖壁下。

抬头望去,数十个方形洞穴如棋盘般嵌在青黑色山体中,栈道木阶在脚下发出清脆回响,最大的一座单室墓仅容一人通过,指尖触到门框延熹年号的隶书刻痕时,一股阴寒之气从墓室深处涌来。借着手电光,赫然见西壁石棺床旁刻着双人推磨图:农妇裙裾翻飞,磨盘纹路如菊绽放,两千年前的晨昏劳作竟在幽冥中永恒定格。

顺河崖墓群建于东汉时期,分布面积约 1 平方公里,主要由蛮子山崖墓群、观音洞崖墓群、狮子山崖墓群和后山崖墓群等组成,总计 200 多座。这些崖墓,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每一座崖墓,都像是一部无言的史书,默默地诉说着墓主人的故事。

有的墓门上雕着各种图案,有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有婀娜多姿的花卉草木,还有形态各异的人物形象。继续深入墓室,里面的景象更是让人惊叹不已。墓壁上刻着的 “花鸟虫鱼”,虽然历经岁月的洗礼,有些已经漫漶不清,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美与细腻。

据《华阳志》记载,蜀人和巴人的生死观具有浓烈的宗教色彩,崖墓是汉代流行的一种仿生人住宅、凿山为室的墓葬形式,反映了 “事死如生” 的厚葬观。在古人看来,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一次新的开始。他们希望通过这种特殊的墓葬方式,让逝者在另一个世界里也能过上和生前一样的生活。这种对生死的独特理解,让我们对古人的智慧和情感有了更深的认识。

在村口打听古墓是毫无收获的,只能和村口小儿打听说“乘凉的洞子”,和村中老人打听“蛮子洞”。

这实为秦汉巴蜀先民遗存。他们笃信死亡是迁徙而非终结,《华阳志》记载其“凿山为室,事死如生”,将生前宅院悉数复刻于崖壁。穿行在狮子山墓群间,我摩挲着2009年新发现的题记——“陈夫人辛苦了……”四十余字在熹平年号下藏着什么样的故事已经不得而知,只知道这是内江现存最早的墨痕。

灵芝岩佛影

转过三座丘陵,来到松柏寨。石门寺、般若寺和灵芝岩摩崖石窟均位于松柏古山寨,据说古山寨地理位置如一朵盛开的莲花,般若寺位于花芯,石门寺和灵芝岩摩崖石窟分散在盛开的花瓣上。

清嘉庆年间修筑的寨墙绵延十里三分,竟比清代内江县城还多出一里。沿南麓小径下行,忽见红色围墙院落——灵芝岩到了。看守的大爷推开铁门时,乘凉的犬吠惊破岑寂。这位大爷大家尊称为“灵芝老人”,虽然年过八十耳朵有点背,但说话声音洪亮,这一手好字很难相信没有上过一天学,当地信众常请他抄写经文。

灵芝老人非常虔诚,他告诉我们他是出家人。听人说他几番出家又几番还俗,走南闯北,最终在灵芝岩找到了落脚点。在方圆几十里,周和尚家喻户晓,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叫周吉富

6.5米高的唐代阿弥陀佛垂目含笑,衣袂似被天风拂动,足下莲台承着宋代补刻的狮牛浮雕。2011年大雨,乡民怕石佛淋雨,连夜给佛陀披上蓑衣,而今朱红亭阁已覆其顶,唯有岩壁张应登诗碑“一方明月千尊佛,两朵灵芝万斛泉”仍在诉说这位万历进士的思考。

最痛是《丈雪行实碑》,康熙十八年(1679年),这位临济宗高僧避战乱至此,在泉边写下“浩浩江流入翠微,牧童吹笛弄玄机”。如今墨宝湮灭于灰浆,唯右泉叮咚入潭,成就“芝岩滴翠”的绝唱。

般若寺春秋

登寨东北麓,紫红照壁上“佛”“福”二字已褪成胭脂残片,而“般若寺”金匾仍透唐风筋骨。天王殿的弥勒笑纳千年香火,韦陀金刚杵所指处,藏经楼已改作大雄宝殿——这里曾供奉全国仅存三部的唐代《般若经》抄本,梁间凹痕犹存经匣形状。“古般若寺”三四字为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所题,门联 “迷眼时便落众生境界,设心处即是诸佛道场。” 为明朝宰相赵贞吉撰,内江书法家李果青手书,旁边的联对是赵贞吉写的,初识赵贞吉是在《大明王朝1566》里,海刚峰和他关系不甚好,他和内江的故事有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留言,我们有机会再细讲。

古般(bō)若( rě )寺在四川人民的口口相传中成了波儿寺,寺庙里古韵十足,池塘和窗棂都别有风味,连介绍的文字都是纯手写裱起来的。

藏经楼碑记上详细记载了般若寺的历史。因唐朝奉佛教为国教,皇帝下诏在资州修建寺塔供奉全国三部般若经之一,融合三教之地。唐武宗年间寺主怀敬圆寂,会昌灭佛,几无完瓦,大士名僧悉力修葺,百年古刹幸得保存。北宋乾道,隽罗汉于石门。大明成化,覆伽蓝于鹭峰。康熙年丈雪复修般若寺,乾隆年间,上下七进寺而建,两重寺内外而修,规模达到鼎盛时期。

直到共和国建国之初,法堂开为学堂;特殊时期,藏经楼改成学校;政策开放后,恢复宗教信仰,抢救文物,唯存藏经楼。2006 年般若寺批准为文物保护单位,九十老僧圣德和徒孙主持清观,携领乡民修路。然而 2008 年汶川大地震,难保康熙 27 年古庙建筑,瓦砾遍地,圣德法师千里化缘,凑资百万,于 2011 年春动工修复。经过两年,2013 年春完成开放。

石门寺断头罗汉

日影西斜时寻到石门寺。这里地貌属于特殊的丹霞地貌,由泥岩夹砂岩组成。上层砂岩坚固,下层泥岩易蚀,岁月流转,天然 “石棚” 随处可见。穿过乡道崎岖,宋代释迦牟尼佛孑立荒庭,佛身丈余,左胁侍弟子头颅已失,左侧帽檐下的崖壁上刻有唐代会昌元年 “波若寺主” 入塔记事碑。最触目是释迦牟尼对面的十八罗汉龛——罗汉的头部都在早年间被破坏全部缺失。有传闻说明末张献忠攻寨不克,怒谓菩萨显灵,遂令士卒尽斫佛首。

如今,灵芝岩 - 石门寺摩崖石刻已荣升为 “四川乡村石窟文化景点”,保护状况相当不错,看得出下了功夫。暮色漫过寨墙时,山风送来丈雪禅师在梁平双桂堂得“丈雪”法号时候的诗句:“几许劫风吹不断,牢拴天地一虚舟。”

坐标指引

  • 顺河崖墓:内江东兴区顺河镇观音洞桥,栈道直达核心墓群
  • 灵芝岩石刻:松柏寨南麓寻红墙院落,开车导航可达
  • 古般若寺:顺着灵芝岩石刻往山上走7-8分钟可达
  • 石门寺:般若村油菜田深处,注意落石警示牌

体验建议

  • 探墓宜携强光手电,注意墓室湿滑
  • 地宫阴冷备蚊虫多备防蚊工具,白日观像最佳

渡波佛影:内江友谊渡槽和感恩寺

2025年8月26日 17:38

晨霭散去时,车子已驶离重庆。乡野在窗外舒展,空气里浮动着水汽被骤热蒸发的气体。

水库的翠色与沿岸的葱绿在薄雾中洇染又凝固,如一轴干涸的水墨。当车轮碾过乡间小路的凹凸,看见友谊渡槽农家乐的招牌,一座巨兽般的石建筑蓦然撞入视野——灰黄的躯体横跨双叉河,桥墩深深扎进两岸山丘的肌理之中。这便是友谊渡槽,以41.7米的身躯悬在天地之间,三层结构如时光的切片:上层水渠静淌清流,中层人行道空寂无人,下层河水默然穿行。

沿着黄浆石砌成的阶梯向上攀行,石缝间钻出的野草轻搔着脚踝。拱券洞层层叠叠扑入眼帘——14个大拱券洞如罗马竞技场的拱廊,6个中型拱洞与20余个小孔洞错落其间,阳光从这些精心设计的孔洞漏下,在石阶上投下摇曳的光斑。这些孔洞并非装饰,而是当年建造者为减轻巨石重量凿出的孔洞,让这座用5800立方米石料砌成的巨物,在半空轻盈如舟。

人行通道入口处,一副对联赫然入目:“群策群力群众创智慧,敢想敢干敢于斗自然”,横批“农业学大寨”的旗帜图案虽已斑驳,字迹却仍带着那个年代滚烫的体温。穿过拱门,阴凉霎时包裹全身。石壁渗着凉意,抬眼望见主桥墩上深刻着“友谊”二字,笔锋如凿,与另一侧“艰苦奋斗”的标语遥相呼应。1972年通水那会儿,十里八乡的人都涌来看,没有吊车,石料全是肩膀扛上去的。渡槽管理站房顶镶嵌的碎瓷标语“水利是农业的命脉”,那些瓷片在晨光里泛着微弱的光,像无数匿名的汗珠。

站在中层通道远眺,双叉河的水面倒映着整座渡槽。水波微漾中,那些拱洞连缀成虚实的序列,恍惚间竟如佛窟的轮廓。这念头牵引着我调转车头,驶向牛头山深处。

感恩寺的山门从浓绿中浮现时,日光已近西斜。硫璃瓦覆顶的三重殿宇依山攀升,金漆在树影间闪烁,确有几分紫禁城的巍峨气象。踏进院门,香烛气息裹着诵经声漫卷而来,一位扫地的僧人手持竹帚,帚尖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竟与渡槽孔洞里的风声奇妙地应和。

真正撼人心魄的却在殿后——汉白玉围栏托起一座圆形宫殿,三重檐攒尖顶直指青空。这便是“川南小天坛”:舍利宫。沿左侧石阶拾级而上,栏杆外花岗岩雕凿的十二生肖、石狮、石象列队静立。抚摸一只石马冰凉的鬃毛,它空洞的眼窝里盛满时光,明代洪武年间此地的“一万寺”毁于天火时,它可曾目睹烈焰舔舐梁柱?而今的感恩寺,已是祖籍此地的李炎先生于废墟上的还愿之作。

殿内烛火摇曳,将香客的身影投在彩绘梁枋上。一位老婆婆在舍利宫前合十跪拜,继而沿回廊右转,从右侧石阶缓步而下,又绕着汉白玉围栏外的神道徐徐行三匝——这是当地人口耳相传的转经仪轨,每一步都踏在感恩的轮回里。观音殿侧的石碑林兀立着数十方功德碑,碑文墨迹酣畅如龙蛇游走。最古旧的一块《感恩寺重建碑》记载着三寺鼎立的往昔:“牛头山上建一万寺,金龟山上二万寺,佛耳岩三万寺”。而此刻,数万片硫璃瓦正承接着阳光,将金辉泼向钟鼓楼翘檐下的铜铃,铃声荡开时,整座山峦都在梵音中微微震颤。

下山时日头更向西了些,车过双叉河忍不住再望渡槽。暮色为它披上金褐的袈裟,水面倒影中,拱券洞的圆弧与舍利宫的圆顶竟在粼粼波光里交融。。

渡槽桥墩上“友谊”的刻痕与寺中“感恩”的匾额,在川南的暮霭里隔空相望。晚霞熔金时,渡槽长长的影子正悄然漫过稻田;水声汩汩,恍若佛殿檐角铜铃的清响。

重庆边上寻野水:威远黑凼子的两处清凉

2025年8月12日 19:35

八月的周末,阳光像滚烫的铁水泼洒在楼宇之间,每一缕风都裹挟着粘稠的热浪,城市像被塞进了一只巨大的蒸笼。困在工位上的心早已蠢蠢欲动,对于我等无处可逃去避暑的上班族,一个周末能戏水、人迹稀少的清凉角落,简直堪比沙漠中闪现的海市蜃楼。手机地图上反复丈量,目光最终钉在内江威远的方向——120公里外的观英滩镇,传说中藏着未被喧嚣踏碎的沁凉。

车子驶离城市,钢筋水泥的压迫感逐渐被起伏的绿色丘陵取代。山路蜿蜒,摇下车窗,山野的气息带着草木的微涩扑面而来。车里坐镇一位“资深钓鱼佬”李老师,再加上筷子小手的两个半吊子户外爱好者,找水这事儿竟意外地顺遂。车行至庙子坪、双河口附近,突然听到有水的动静,果然,一条玉带似的清澈溪流,正掩映在葱郁山谷间若隐若现。

循着水流声深入,车轮碾过碎石小路,眼前豁然开朗——一处被浓密绿荫温柔环抱的浅滩。溪水清亮得惊人,水底每一粒卵石、每一缕摇曳的水草都纤毫毕现。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在洁净的水面上投下细碎跳跃的金斑。这水质,怕是农夫山泉见了都要默默收起瓶子,自愧弗如。小鱼成群结队,灵活地在脚边穿梭试探,外面20元半个钟头的小鱼足疗不就来了吗。

我们麻利地铺开那张野餐垫,四仰八叉地倒下。将饱受折磨的双脚浸入溪流,那冰爽劲儿瞬间从脚底直冲发梢,仿佛每一根神经都在发出满足的喟叹。外面世界是40℃的熔炉,这里却只有裹着水汽的微风,轻柔拂过,一丝汗意也无。只是,此地虽好,却并非全天候庇护所——经验老到的李老师眯眼看了看日头说这树荫到中午十二点光景,怕是扛不住太阳的直射。所以想去这个位置露营乘凉的朋友,要不就只能待到12:00,要不就下午16:00之后再过来,避开阳光直射。我们选择了前者,意犹未尽,却也深知下一处秘境在召唤。

重新上路,这次是直奔目的地——传说中的“黑凼子”。然而,名字本身就带着迷惑性。导航若是直接输入“黑凼子”,系统会把你引向歧途。而我们也是踩坑之后,打听了好些当地人,才找到这里。打开地图,发现原来此处叫”黑当子”,如果是循着导航指引的朋友们就可以试试这个定位。终于在路边瞥见了那极具年代感的“红旗煤矿”四个字,门前横跨的正是红旗煤矿大桥。

过桥之后,左边通往威远的路被滑坡和施工围挡拦腰截断。右转后再选择右侧一条坑洼不平的狭窄土路。颠簸中,出现了“威远金鹅农业观光旅游有限公司”的招牌,门口已停了不少车,像一个个抵达秘境的标记。李老师凭借多年穿山越岭的车技,硬是沿着那条愈发原始的土路,又往里钻了一公里多。直到引擎的轰鸣几乎被另一种声音盖过——前方,哗啦啦!那是丰沛流水撞击岩石的浑厚交响,清凉的气息已扑面而来。

循声而下,一方开阔的碧绿水潭映入眼帘,潭中已有几人在畅游。我们没有停留,继续向上游探索。果然,更妙的地方藏在上面——巨大的山岩架在巨石之上,形成天然的穹顶,慷慨地为我们遮挡了所有烈日。脚下的溪水仅及膝盖,澄澈温顺,对怕水的小孩和“旱鸭子”们简直不能再友好。更令人惊喜的,是溪流中央赫然躺着一块约莫十平米、平整如砥的巨石,简直像上天赐予的天然平台。旁边一家人眼睛一亮脱口而出:“这地方,就缺一副麻将桌四张椅子了!” 四川人的血液里,麻将的基因果然永不缺席。

水里竟然有字

在这块大石头下挺舒服

若嫌这温吞的浅滩不够刺激,目光投向不远处,几块巨大的磐石如巨人般矗立,下方是一汪颜色深沉的潭水。几个胆大的男孩正轮番从石顶跃下,扑通声伴随着兴奋的尖叫回荡在山谷。我们站在岸边观望良久,目测了好几个人跳下的深度,确认那墨玉般的潭水足够承接身体,才按捺不住加入了“跳潭”的行列。

从高处跃入深潭的刹那,冰凉的潭水瞬间拥抱全身,暑气被彻底驱散,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一种原始而痛快的自由感油然而生。当然,请牢记:任何未知水域都潜藏风险,模仿跳水务必慎之又慎!

夕阳将层林染上金边,我们带着满身溪水的凉意和石头的印记踏上归途,没想到归途仍有惊喜。小伙伴惊呼,快看那里有一座牌坊!顶着40度高温和戏水后沉重的身子,我趿拉着鞋下车,映入眼帘是一座极精美的石质仿木牌坊,三重檐三开四柱晒在一片田地中,地上却也有不少由于风化掉下来的石雕,可惜极了。

这座建于清道光七年(1827)的牌坊,细看上面的字迹都还很清晰,牌坊全名叫“故儒王启仕之妻、监生王纲之母、庆禓庆禘之祖母、俊杰俊選之曾祖母王杨氏节孝坊”,那时候的女人,即使已经优秀到可以立坊颂扬,却也只是xx之妻、xx之母。作为威远最大的牌坊,如果到了观英滩镇,还是值得一看。

返回车厢里,这一会儿功夫脚背就被晒得分了层,精疲力竭的三位乘客已沉沉睡去,司机李老师辛苦地返程,所以打盹儿后立即换了筷子小手小伙伴当司机,换到后排的李老师一秒入睡,可见大家都玩累了。安静下来的时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窗外,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

最近蚊媒传染病频发,常在野外蹦跶的筷子小手友情建议:

  1. 户外驱蚊水,随身喷!别心疼,把自己腌入味,蚊子才嫌你“口味重”。
  2. 养殖专用户外蚊香,点上!这玩意儿劲儿大,方圆几米蚊子都得绕道走(注意通风,离人稍远点)。
  3. 长袖长裤,捂严实,物理防御最靠谱,虽然热总比满腿包痒得钻心强,蚊子可比领导难缠。
  4. 安全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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蒜鸟蒜鸟,去内江陡坎瀑布耍水

2025年7月29日 06:12

重庆的七月,还没热得无处躲藏,只是正午时分骑车在外,空气凝滞纹丝不动。空调机嗡嗡作响,我的汗水依旧不依不饶地渗出,连切开西瓜渗出的汁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无意中看到内江还有一处瀑布,只是不明这季节性的瀑布此时是否有充沛的水,但转念一想成都上游近期下了暴雨,又看到从荣昌开车过去不过一小时。于是立马决定周日成行,一小时抵达老天爷赠予的清凉恩典。

车子驶出荣昌城,导航“瀑布缘休闲农家乐”,我们选择走老路节约高速过路费。车窗外,清早还有些许凉意,是可以不开空调直接开窗也能抚摸到的凉风,如此凉意我竟无福享用,只因前些日子酷热贪凉吹来的热伤风感冒还未痊愈。快到时已经临近正午,大地被烈日蒸腾得微微发颤,田埂上草木无精打采,蔫蔫地垂着头。

不过一个多钟光景,拐进乡道,四川境内的乡道路况不好,在坑坑洼洼的不确定中再行约十分钟,看到了一个电瓶车载5人的玩水群体,以及路旁赫然出现了“陡坎”的指示牌,字迹被阳光晒得有些褪色,心里确定了没有走错路,这一切都带着一种殷切朴素的召唤。

将车停在砂石铺就的简易坝子上,一位吆喝着的大娘踩着小碎步跑了过来,声音却洪亮:“停车嘛五块钱,有荫凉坝。”顺手讲价买了两根冰棍,付钱后大娘蒲扇向路边浓绿处一指:“顺小路走下去就是。”川渝女人是真的很能干,在哪里都能找到个人的活路。

秋葵

拿着冰棍,凉意瞬间在唇齿间弥漫开来,缓缓滑下喉咙,一路浇熄着残存的燥热。循着人声与水声交织的指引,沿着石阶下行,钻过几丛低垂的翠竹,看到了长在地里的秋葵,再穿过桥洞下几桌打麻将的,眼前豁然开朗。N匹白练自山崖高处奔流而下,喧嚣着、跳跃着,撞入下头的一泓深潭之中,激荡起白浪和无数飞溅的水珠。潭水清亮,潭底都是大且尖锐的石头,应该是采石后留下的印记,阳光热情地扑向水面,再被水波揉碎成点点跳跃的光斑。

潭边早已是热闹非凡。几个孩子只穿着小短裤,光着脚丫,戴着泳圈在浅水处你追我赶发出清脆的笑声。我试着脱掉鞋子,站在石头跳蹬上把脚放进水里,水里青苔挺多,小孩子重心低摔一跤爬起来应是无碍,我这样的废胳膊废腿还是小心为妙。不远处,几位叔叔阿姨坐在潭边大青石上眯着眼,笑意在脸上蜿蜒的皱纹里流淌,树影婆娑也落在他们身上摇曳着安详。已经放暑假了,几个学生也不怕晒,任清凉的水流温柔地亲吻着脚踝。

再回头看瀑布,白花花、亮晃晃的水墙,自高高的褐色崖壁上决绝地砸下来,似万斛珍珠崩碎,崖壁几乎垂直。水挟着沛然莫御的力量,毫无花巧结结实实地撞击在下方的深潭里,巨响震得脚下的石头都在微微发颤,水花激射白沫翻腾,整个潭面都在咆哮,升腾起一片濛濛的、带着森森凉意的水雾,瞬间就将靠近的人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头发丝儿、眉毛尖儿,立刻挂上了细密冰凉的水珠。

日头渐渐偏西,暑气悄然收敛。我们坐在流动着的水渠边上的石上,脚下是潺潺流水,妈妈拿出三个沃柑掰开分吃,那一刻,只觉那一点甜、那一点凉,顺着喉咙滑下,直浸透四肢百骸。不远处的一家三口在树荫下戏水乘凉,小女孩估摸只有三四岁,家长紧紧攥着她的小手,怕渠水太急冲跑这小小的身子。

暮色渐合,水声依旧轰鸣,却不再显得喧闹。归途中,车子驶过乡野,摇下车窗,晚风带着水汽的余润拂面而过。车入顺河镇,想要尝一口坊间流传的清真牛肉,却苦于没有导航的准确位置在镇上打转好几趟,好容易找到了招牌,赶紧在两个地图的APP上定位出来,方便下一个外地来的“好吃狗”。三个人点了一斤的凉拌、一斤的汤和一个小份的回锅牛肉,口味着实不错。凉拌的一斤量很足,我们剩了一半打包走了,可惜回锅牛肉点少了只尝到一口,小伙伴的战斗力还是颇为惊人的。

原来避暑之凉,不必远赴名山大川。只需肯循着一点水的清响,踏入一方无名野谷,便能在奔流与深潭里,触碰到大地赠与最原初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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