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智能摘要
《半生纪》第一章以凌晨惊醒为开端,记述了大学教师林老师的日常。他在深夜被母亲的咒骂唤醒,陷入无法抑制的痛苦与失眠,清晨仍需强撑疲惫扮演温和尽责的教师角色。白天的工作包括授课与三场会议,他在讲台上会进入近乎狂热的授课状态,下课后却陷入空洞与疲惫。文中揭示了他长期处于精神困境,内心充满自我怀疑与迷失感,却要在学生面前维持体面。夜晚回到出租屋后,白天的角色重量化为更深的疲惫,使他反复陷入对自我存在意义的追问。
— 此摘要由AI分析文章内容生成,仅供参考。
本文隶属于正在连载的纪实文学作品《半生纪》(暂定名)。
第一章 我的灵魂没有天亮
凌晨一点四十分。
我醒了过来,因为听见了母亲的咒骂。
那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好像就在枕边。我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的延续,还是记忆的回响。但那熟悉的语言、语气、声调……和潜意识里的一模一样。。
醒来后的世界很安静,痛苦却不是。它没有预兆,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带着一种生理上的抵触感,让我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紧。我蜷起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想把喉咙里的呜咽压下去。
情绪是压不住的。
我拉过被子蒙住头,在黑暗里给自己围成一个很小的空间。在这里,哭声被压得很低,混在呼吸里,断断续续,像什么小动物在巢穴里发出的、细微的悲鸣。
这声音,只有我自己听得见。
眼泪流干后,痛苦依然在。它沉淀下来,变成了某种更安静、更持久的东西,像河床底部的淤泥。我无法继续入眠,闭着眼、睁着眼,最终眼看着窗帘的缝隙从一片漆黑,到透出灰白的光,再到天色渐亮。
十几年了,夜晚对我而言,只是换一种方式的清醒。所以,当真正的清晨来临时,压着我的,始终是同一种疲惫。
天亮了,手机闹钟准时响起。它不是唤醒,更像一个提醒: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四肢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虚浮的地面上。卫生间的镜子照出一张睡眠不足的脸,眼圈浮肿,眼神里还留着昨夜的潮湿。
但这个人,不能去学校。去学校的,必须是“林老师”。
当我骑车进入校门,看着那些奔向教学楼的学生时,“林老师”这个角色便开始慢慢苏醒。他会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和迎面而来的学生点头致意,甚至能叫得出几个名字。
没有人知道,这位看起来温和的林老师,他的灵魂还停留在凌晨的那个房间里,没有跟着天一起亮起来。
几年前,我成了一名大学老师,兼任辅导员。这个身份在别人眼中或许是责任与光环,但在每一个这样的清晨,它对我而言,只是一份更具体的重量。
今天上午满课,下午还有三个会。这个念头像一颗石子,在我空荡的胃里沉了下去。起床,不只是一连串身体动作,更是一场为了“体面”的挣扎。我必须起来,因为讲台下有几十双求知的眼睛,也因为那些随时可能带着困惑来找我的学生。我怕他们看穿,我这个所谓的“引路人”,其实自己也早已在雾中迷失了方向。
为人师表的责任感,没有成为我的铠甲,反而变成了时刻审视自己的目光。
我自费租住的房子在校外,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刚好够我完成每天的“角色准备”。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我努力牵动嘴角,练习出一种温和的微笑,那种学生们会觉得亲切、值得信赖的表情。我调整语调,在心里默念今天要讲的内容,确保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
我在装扮成他们所期望的那个“老师”。
校园是我的舞台,也是我的消耗之地。走在林荫道上,迎面而来的学生礼貌地喊一声“老师好”,我便立刻戴上温和的面具,点头回应。但内心深处,我感到一阵被尊敬的刺痛。我觉得自己像个骗子,一个用学历和职位包装起来的、内里早已熄灭的人。
最难的,是走上讲台的那一刻。
讲台,不过是高出地面几十厘米的木台,此刻却像一座孤岛,将我与世界隔开。我站在岛上,下面是几十双眼睛。我打开PPT,开始讲课,声音是我自己的,但又好像属于别人。我的意识飘在身体之外,安静地看着这个正在履行职责的人。
直到,有学生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困惑。
那个瞬间,仿佛有什么开关被拨动了。我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那些原本的知识点,此刻变得鲜活、立体,它们在我脑中自行连接、重组。我的声音不再是我自己的,它变得洪亮、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不再只是讲课,我是在表演,在布道。在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无所不能,我就是真理的化身,一个降临人间的神。
讲台,在这四个小时里,是我的高地。
下课铃响,我站在讲台中央,像一个刚刚完成一场演出的歌手,微笑着,感觉自己正站在世界的顶端。
然而,当最后一个学生走出教室,当门被轻轻带上,那片喧嚣和光亮瞬间被抽空。支撑着我的那股东西,悄悄地撤走了。
疲惫感沉甸甸地落了下来。我腿有些发软,几乎是滑坐在讲台旁的椅子上。后背渗出一层薄汗,紧紧地贴在皮肤上,黏腻而冰冷。
我看着黑板上自己刚刚写下的字迹,它们看起来那么陌生,仿佛出自另一个人之手。刚才还清晰有力的言论,此刻在脑中回响,只剩下空洞与失真。
那不是我。那是一个被我的病症所操控的、狂热的傀儡。
下午,是被接连的会议填满的。
第一个会,评奖评优。我低头翻着那些闪光的材料,目光扫过“社会实践”、“竞赛获奖”、“成绩排名”……每一个词都很有分量,却一个也进不了我的脑子。它们像一群没有意义的符号,在我眼前漂浮。
会议按程序进行着。紧接着,是全院的教职工大会。
领导在台上念着关于“学科建设”、“科研项目”的报告。那些宏大的词汇,像一个个空心的泡沫,在沉闷的空气里飘荡,然后无声地破裂。我坐在角落,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这个以“进步”和“业绩”为驱动的庞大机器,正发出隆隆的噪音,而我只是其中一个无关的零件。
最后的,是辅导员工作例会。
领导表情严肃,布置着近期的重点工作:“各位,近期要特别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要及时发现学生的异常情绪……”
每一句话,都像在提醒我的处境。我连自己都无法引导,又有什么资格去引导别人?我是一个病人,却穿着“医生”的外衣,坐在这里,接受去治疗别人的任务。
我只是麻木地听着,感觉自己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回到空无一人的出租屋,我像一具被抽走了骨架的皮囊。白天所有角色的重量——老师、学者、教职工、辅导员——此刻都化作了实质的疲惫,压得我无法动弹。
夜深人静,白日里被强行压抑的一切,开始弥漫开来。我不再是那个讲台上的老师,我只是一个病人。我渴望实现价值,却又被深刻的自我怀疑捆住了手脚。
躺在黑暗里,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被称为“我”的东西,正在慢慢地消散。明天,我还要早起,去把这个消散的自己重新聚拢起来,装扮成一个“老师”,走上那座孤独的岛屿。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切,是从哪里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