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百日祭:旧宅门锁住时光,锁不住思念
周二是母亲的百期,由于工作日抽不开身,我和大姐早早就约好,提前到周六一同回老家为母亲烧纸祭奠。
老家的规矩向来如此,逝者离世满百日,总要办一场 “百日祭” 的仪式 —— 在堂屋里摆上精心准备的供品,再到坟前点燃纸钱,借着袅袅青烟,把满心的追思与怀念捎给远方的亲人。曾听长辈说,安葬看坟时烧的纸,像是存进银行的 “定期”,逝者无法立即取用;唯有百期烧的纸,才是能随时支取的 “活期”。也正因这份说法,无论路途多远、事务多忙,百期的纸钱,是断断不能少的。
周五晚上,我坐高铁回到泸州。收到大姐的微信,说二姐、三姐和四嫂也打算明天一起回去。这下人多,我们索性约好,周六清晨一同坐二姐的车返乡。天刚蒙蒙亮,三个堂姐、四嫂和我便凑齐了。车子驶到镇上,去纸盒铺买纸,有大包小包的打好孔的草纸纸钱,叠得整整齐齐,一问价,大包七十元,小包的三十元一包。我的意思是买小包的就行,家里还有一些纸,是个意思就行。我和大姐去农贸市场买菜,其他人把买好的纸钱搬到车上,那一包包约莫 B3 大小的纸钱,沉甸甸的,像是装着我们沉甸甸的心意。
回到老家,不过三个月没人住,缺少了人间烟火与人气,这座承载了我童年和少年记忆的老屋,竟已显露出几分破落。院坝里的野草疯长,青苔顺着石板缝爬满地面,明明是一派 “生机盎然”,落在眼里却只剩荒凉;伸手推开房门,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地上散落着干枯的竹叶,房梁上垂着薄薄的阳尘,风一吹,便轻轻晃荡;抬头看屋檐,好些瓦片都被风吹得翻卷,甚至缺了角;就连灶台上那口熟悉的大铁锅,也从屋顶破瓦的缝隙里接了大半锅雨水,水面泛着淡淡的灰,像蒙了一层化不开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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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屋中央,目光扫过斑驳的土坯墙 —— 恍惚间,仿佛看见奶奶扶着墙,蹒跚着迈上台阶,嘴里还念叨着我的小名;又看见父亲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裤脚沾着泥土,脸上却带着丰收的笑意;更看见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柴火灶的火光映着她的侧脸,锅里的饭菜冒着热气,香味能飘满整个院子…… 可眨眼间,这些画面又散了,只剩下眼前空荡荡的屋子,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属于旧时光的味道。物是人非,大抵就是这般模样,那些鲜活的过往,最终都成了心底模糊的一团光影。
我们没敢多耽搁,赶紧动手打扫房间。等堂屋里收拾干净,摆好方桌,姐姐们早已在厨房忙活完,把祭供用的刀头肉和供品从四伯家端了过来。屋内很快燃起香烛,橘红色的火苗跳动着,我们轻声念叨着 “妈,吃饭了”,请母亲大人上桌。只是不知道,异世界与人间的时差大不大,我们提前了几日来,这份心意,她能不能准时收到。
姐姐们一起把纸钱搬到坟侧。三姐从窗边抱来一捆晒干的丝麻草 —— 那是母亲生前在野地里割回家的,晒干后放在阶坎上,如今却派上了这般用场。我们把干草平铺在地上,开始往上码纸钱,可谁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堆、堆成什么模样。大姐琢磨着说:“要不拆开,像砌砖一样围成圈,码成城墙垛子,这样好烧些。” 可干草太蓬松,刚码上几层,上面的纸钱就 “哗啦” 一声倒下来。四嫂也过来帮忙,可总是堆好了东边,西边又塌了;扶稳了南边,北边又歪了。四伯在屋里想着我们忙忙碌碌半天没个动静,出来一看,才笑着说:“不用拆,直接把大提的纸钱堆好就行。”
按照四伯说的方法,我们很快堆好了纸钱。引燃纸钱,火苗迅速舔舐着纸边,很快便连成一片火塘。我们站在一旁,看着纸钱在火焰中慢慢燃尽,纸灰随着热气飘向天空。我忍不住想,不知道那边的通胀厉不厉害,这一堆钱,够母亲用多久。大姐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轻声说:“前阵子我梦到幺妈了,梦里看到她正做饭,还说你爸给她买了好多鸡来养,日子过得挺好的。” 听着这话,心里的酸楚竟淡了些,只觉得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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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饭是在四伯家吃的,由二姐主厨。饭桌上摆着酸菜鱼,鱼肉鲜嫩,汤汁酸辣开胃;还有魔芋烧鸭,魔芋吸满了鸭肉的香味,软糯入味。谁又能想到,年少就进城读书我以为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二姐,原来还能烧出这么一手好菜。四伯妈、三伯妈、大哥,再加上我们几姊妹,难得这么齐整地聚在一起,这顿简单的饭菜,倒像是一场小小的团圆餐。
饭后歇了一会儿,我看着老房子破损的屋顶,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搬出父亲遗留下的梯子,搭在墙上爬上去,检修了一下够得着的烂瓦 —— 把松动的瓦片归位,把破损的地方暂时垫好。下来的时候,我忍不住叹气:这旧房子,到底该怎么维护?这是父母一辈子辛苦攒钱建起来的家,难道要我慢慢看着它倒掉吗?
二姐过来看我对着屋顶出神,轻声说:“时候不早了,差不多该走了。” 我点点头,关好门窗,锁上门。指尖触到冰冷的锁芯时,忽然觉得,我与老家的一切牵挂,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封存。这旧宅门锁得住的是时光,锁不住的是无尽的思念。下次再回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