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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家千里又千里,务必认真做自己

2025年12月2日 06:53

老旧的办公楼里,窗外是病人的呻吟和家属的叹息,还有同事们紧缩的眉头。有阳光的秋天才能清晰地感知雾气,清晨雾一层层升起。常感觉被困在一架缓慢运转却不能停下的机器里,每个齿轮都精确却冷漠,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紧绷。

30+的女性,并不缺乏继续稳妥地生活下去的能力。可稳妥,像一块覆着碎尘的玻璃,把我与更远处的光隔开。当时的感觉是,如果继续留下,会被一种透明的疲惫慢慢覆盖,那疲惫没有形状,也没有声音,却真实地存在。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去哪里,也没有明确的下一步计划。读书并非某种宏大的志向,只是当下唯一能看见的一条路,我知道自己需要一种彻底的变化,而不是局部的修补,人生总要有一处不同。

于是,锁掉办公室门的那刻觉得空气清澈。离开像一枚种子悄然裂土,那声音小得无人能听见,却足以改变它此后的生长。

辞家千里又千里,一段1000km+的红眼航班加上另一段2000km+不睡觉航班,并非为了争气再争气,甚至只是为了在争气之前降低一些以防争气失败的成本。勇气是亲人加持然后自己信以为真的,泪水是深夜里一边脱发自己体会。在成年人看结果的年龄,过程好像不再重要,但又有很多人说你要做过程管理,不再敢说自己的优点是勇敢和努力,虽然前者我是真有后者是真没有。

过程不知何时成了一种,拿不到结果的人的托词。可我真的觉得过程很美啊,去目的地的路上开车两旁的风是自由的,为了科研成果看的文献是充盈的,还没有结果之前的嫩芽和花朵都是极富美感的。所以我不会美化我的过程,我会坦诚接受,我当每一份经历都是塑造独一无二自己的催化剂,我不会被任何一种预设的命运所钳制,我不会被智子窥探到下一步的安排。

这次离开,家乡的银杏叶几乎是都黄了,我让某人给我拍一张照,他说明年还会黄不必拍,可我却觉得再也看不到2025年的满城铄金了,所以那天在爸爸的车后座,我拍下了这张2025的家乡的秋天。

想到这点我有些伤感,与年少时的决绝相比,似乎越来越女儿气了。但我又是实实在在地爱着不确定,每一次未知让我感到轻微的恐惧,也带来一种奇怪的平静。我并不期待未来给出明确答案。我只是想在更大的空间里,重新寻找一个能与自己对话的方向。

其实我不是个争气的娃儿,比起我的父母辈之于他们的父辈,他们是真正实现了层级的跨越,而我好像没能实现更上一层楼。那天和某人聊绩效考评的设置问题,虽然学的就是这个,但说实话我从内心来说又不信这个,被绩效控制的人生有种人工智能味儿,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够逃过成为绩优股的环境呢?

20+时我以为成长是靠意志一寸寸逼出来的,如今才知道,它更像一朵水面上的花,靠着风势、靠着阳光、也靠着暗处的力量。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过程里尽量温柔,在变动里尽量诚实。父辈的跨越是清晰的,是时代的力量。他们的成长是垂直的,带着骨子里的重力。而我的跨越是横向的,是在看似稳定的生活表面裂开一道缝,那道缝让我看见另一种可能。我没有他们的决绝,也没有他们的方向。

评价体系终究只是别人眼中的“结果”。而在屋内灯下,我的努力像一些碎片,散落在书桌前的每一篇文献、流过的每一次泪、想家的每一秒,都在悄悄把我带向一个更真实的自己,不必层级层级往上爬,能向内走一寸,也算成长。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2025年8月21日 11:57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每年最期待的就是7-8月请一次公休假,带着孩子外出旅行。

出发前,心情是最期待最激动的,回来后就是八个字:

累觉不爱、不想上班。

这一次,在各种对比之下,选择了自驾云贵,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重庆太热了,待不下去了。

在上一篇博文中,我有提到重庆夏天的热,这次出去之后感受更加深刻,重庆人民太苦了,别的地方在正午太阳底下晒着也会热,但重庆是360度无死角的热:白天热、晚上也热(夏天晚上最低20多度甚至30多度),外面热、屋里也热(不存说遮阴的地方会凉快)。

整个自驾的路线差不多是:

重庆-贵州省织金县-云南省宣威市-玉溪市(抚仙湖)-昆明市-寻甸县-贵州省六盘水市-重庆

这条路线中,除了重庆,其余地方都是非常舒坦的凉快,特别是第一天到达织金县,正是傍晚时分,停好车,站在酒店门口,凉风习习,竟然舍不得走了。

与此同时,重庆已被我彻底抛弃、绝交,心里想着退休后再也不要呆在重庆了。

这一路的风景着实是没太大的看头,虽然云贵高原地形地貌与重庆相差极大,毕竟都在西南,况且我并没有去什么景区,除了抚仙湖和滇池之外。

一、说到抚仙湖,有几件事可以分享下

1.订房时间错误。这真是这么多年外出头一次出现这种乌龙。本来是我媳妇定的民宿,定好后也发到我们小群(和另外的朋友结伴而行建的群)给大家看了,没人发现时间定错。直到当天下午快到达目的地,我让媳妇打电话问下是否好停车,结果民宿负责人说停车倒是方便,但你们定的是明天的呀。马上查看订单,果然……开车去抚仙湖绕了一圈,堵了半天,最后还是又定了同一个小区另外的民宿,但原先的订单取消还得给20%违约金。

2.抚仙湖的风景略微失望。到达的当天就是去了,感觉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湖泊,水质也并不清澈,岸边的人太多,翻起的浪夹杂泥沙,湖水的颜色近看也不如海水那边令人神清气爽。第二天不死心,又去了网红的红沙滩,除了沙滩的石头和沙子确实是红色的话,其他的也没啥不同。关键是玩了不到10分钟,开始变天、下雨,继而转成大雨,媳妇去车上拿伞,我们几个人躲在木桥下,雨水从桥缝里流下来,浑身湿透,等于没躲雨。等媳妇拿了伞和干净衣服回来,狼狈换上,结果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3.景区太热门。由于名声在外,加上确实凉快,来抚仙湖玩的游客实在太多。这就导致湖边的交通状况十分糟糕,感觉随时都在堵车。我们住在山上,而各种餐馆、小吃主要在山下的湖边那条街上。所以不得不开车下去,吃了点烧烤和简单的小菜,没有点鱼和菌子之类的。

离开抚仙湖后,到了昆明。

二、昆明有这么几件值得一提的事

1.斗南花市。这几乎是外地人来昆明都会去的地方,去了后发现确实是个好地方,相对集中的一个区域,有各种小吃,各种鲜花绿植,看得眼花缭乱。逛完后,忍不住买了荷花、向日葵、月季等。二楼还有卖多肉植物的,兴冲冲去看了,大失所望,价格并不便宜(不如抖音直播便宜)。而且很多都是药锦,最讽刺的是,二楼到处都有提示牌教你怎么分辨药锦……

2.纂新农贸市场。也是个期待已久的地方,因为我到外地都比较喜欢逛农贸市场,纂新的东西很多,尤其是各类野生菌看得心痒痒的,但没买。各种奇怪的蔬菜也很有意思,仍然没买。一路逛着买了些葡萄、无花果、李子之类的水果,鸡脚之类的零食。

3.滇池。这次在昆明就住在滇池附近(云南民族村,步行到滇池海埂公园10分钟),其实是个错误,因为出行极不方便,开车进出都很堵。第一天到达后兴冲冲去看滇池,也很失望,不就是一个内陆湖吗?和抚仙湖有啥区别?和重庆的水库有什么不同?滇池的风浪很大,站在岸边,差点被涌起的浪颜射了。关键是人也很多,这个季节又没有红嘴鸥,就打道回府,之后再没去了。

4.吃菌子。来云南是准备多吃点野生菌的,毕竟这是当地特色。其实在路过宣威时,也吃了菌子,炒杂菌,味道还不错,价格便宜(38一份)。在昆明,找的家馆子在滇池附近叫“滇和食府”,说的正宗云南菜,我们几个人吃了一顿饭花了接近400,菜品不多,菌子点的有:烩炒青头菌(168)、牛肝菌焖饭(88),还点了烤罗非鱼(49)、糖醋里脊(58),苦刺花炒蛋(忘了多少钱)等等,味道很一般。后来又去了昆明附近一个叫寻甸的小县城,当地一个年轻的驻村干部带我们上山捡菌子,挺有乐趣,但都是些很普通的杂菌:皮条菌、马布里菌、小灰菌,期待中的青头菌、牛肝菌是见也没见着。向导说,当地人早上5点就打手电来捡了。我们的菌子在乡镇回民开的餐厅里加工,味道马马虎虎。

三、回重庆的路上,经过了六盘水,也有几件值得一提的事

1.凉快。六盘水的宣传定位简单粗暴,他直接叫做“中国凉都”,霸气得很,但确实凉快,城里的海拔1700左右,是个什么都不缺的中等城市。这种地方生活幸福感很强,在交通、商贸、服务等各方面都很便利,大城市有的他都有,但同时又因城市不大,比较有烟火气,走哪儿都方便。比如我在昆明或重庆这种大城市,走哪儿都要开车,而且还堵车。但在六盘水,我基本上是走路,无论是吃饭还是逛农贸市场,步行就可以了。此行收获丰富,买了火腿(没错,买的六盘水火腿,反而没有买宣威或诺邓火腿)、羊肉、辣椒面、一些蔬菜。

2.烙锅。这是贵州的一种吃法,刚开始其实是在织金县吃的,当地有条“烙锅一条街”,去了网红的唐记烙锅,味道不错,便宜实惠,尤其是板筋和臭豆腐好吃,佐料蘸水也很香。在六盘水又吃了家网红,怎么说,比不上第一次在织金吃的惊艳感,但也还不错啦。当地的臭豆腐并不是长沙或其他外省用的苋菜梗卤水泡出来的,而是自然发酵产生的,也就是我们重庆喊的霉豆腐(或者叫豆腐乳)的做法。

原定周六回到重庆,基于种种原因,在周五晚上7点多回到了家里。

放下行李后,迫不及待出去吃了碗重庆小面,整个人舒坦了。

所以说,虽然家乡有万般不好,但家乡的食物是真的好。无他,胃习惯了。

选了一些图片,附后: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在老宣威农家菜吃的炒杂菌,味道不错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老宣威农家菜没有菜单,自己在后厨看菜点菜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织金县吃的唐记烙锅,味道不错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老宣威农家菜后厨的虫子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唐记烙锅的蘸料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在抚仙湖试图捞鱼,失败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在抚仙湖玩沙,这是暴雨前的烈日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在斗南花市,这种荷花30元一捧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斗南花市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在寻甸县的一个乡下露营地,烧烤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在寻甸县乡下森林里捡菌子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在寻甸县乡下森林里捡菌子,收获颇丰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捡到的菌子,马布里菌,油炸后再炒,口感爽脆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在寻甸县乡下森林里捡菌子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捡的菌子清炒一盘:杂菌和皮条菌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在六盘水吃的烙锅,臭豆腐是特色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在六盘水农贸市场看到的火腿,尝了下,生吃味道巴适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在寻甸县乡下露营地

逃离重庆火炉的云贵之旅

↑ 回重庆后吃的第一餐:重庆小面(加红烧肉浇头)

夏日小记

2025年7月31日 17:24

夏日小记

当下是重庆一年中最热的时段,古人称为“三伏天”。

很奇怪,到了夏天我反而不会再每天查看天气预报,了解近期温度——因为确实没啥好了解的,反正是热,晴天爆热,阴天闷热,下雨天湿热。

你没看错,夏天碰上下雨是无法降温的,地表就是一口被烧得滚烫的铁锅,洒下的雨触碰到地表就会产生蒸腾,腾起的高温蒸汽让人恍如待在桑拿房。

所以,入夏以来,我几乎24小时被空调包围:早上,在空调房醒来,吃早饭(暂时可用电扇代替),开车上班全程打开空调,到了公司,空调一直吹到下班,开车回家路上自然又是全程空调,回家第一时间打开空调,直至第二天。

洗澡是最蛋疼的,自来水的温度大概就在35°左右,如果打开热水器加热一下,就会很烫,如果不开热水器,又有点冷。

持续高温还发生了一个囧事。我客厅的鱼缸早已改成了生态龟缸,某天我媳妇发现,一只乌龟烦躁不安,后面竟然在植物区刨了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了。

夏日小记

媳妇查阅小红书等权威资料后,得出结论:这只乌龟要产卵了。

为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我们全家动员,小心翼翼呵护。

然而过了一周还没任何动静,让我产生了怀疑,索性把乌龟挖出来——果然并没有产卵,只是乌龟怕热,自己找的避暑方法而已。

在烈日每天的灼烧下,我的植物逐渐也挺不住了。陆陆续续已经死了传说中耐旱的三角梅,以及金弹子、薄荷、若干盆多肉。植物死掉,并不是缺水——夏天我几乎每天浇水,而是死于高温。持续的温度,浇水与否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浇水会迅速干死,浇水后迅速被高温水烫死。总之,每年夏天我都会损失一堆植物,收获一堆花盆。

当然,人总是由奢入俭难的。我女儿就压根无法想象没有空调该怎么生存。而我,十多年前刚工作时,办公室和宿舍都是没有空调的,不照样过来了吗?

 

重庆有个重型汽车博物馆,车迷朋友可免费参观

2025年11月26日 06:12

又是繁忙的周末。周五晚上在试错3次后终于成功的肉包子,周六一天的志愿活动体验了暌违久矣的射击,周日也不敢过于懈怠,八点多起床已经算骗自己睡了个懒觉。

车启动,导航锁定“红岩重型汽车博物馆”,筷子小手少了仪式感,车轮滚起来,目的地就成了自然延伸的一部分,三十来岁的我们少了犹豫,多了“只管出发”的笃定。

从荣昌往双桥经开区走的老成渝路车特别多,最近邮亭段还在修路,抵达红岩重型汽车博物馆时十一点多,门口的停车场车位不超过10个,自驾的便利是能直接停在室外展区旁的专用停车场,车位正对着那台标志性的CQ261军用越野车。这辆2021年博物馆开馆时就矗立在此的卡车,漆皮剥落处露出暗红底色,比宣传照里更显筋骨。

没等预约的讲解,我先绕着展区走了半圈,4000吨液压机独占半亩地的体量令人屏息,正午的光线切在钢铁躯体上的锈层分层清晰。

路过的每个上年纪的人都是随机的讲解员,比如路遇戴着老花镜的大爷,自述是原来汽车厂的老职工,讲起历史如数家珍。他指着室内序厅的老照片说,1965年“三线建设”浪潮中,五湖四海的建设者带着图纸和棉衣扎根大足,在荒坡上搭起油毛毡棚开工。

展柜里的搪瓷缸印着“抓革命促生产”,帆布工具袋补了三层补丁,最动人的是本1978年的生产日志,泛黄纸页上的红色批注“超额完成12台”力透纸背。“筑梦重车展区”的CQ4160卡车格外醒目,大爷说这是1983年国产首款16吨柴油卡车,曾参与青藏公路建设,车身上“海拔5231米”的字样,是它闯过的勋章。

临近出口的地方,旁边两位白发老人用普通话话交谈,耳朵竖起来听到他们是当年从长春来的技术员,退休后每年都来看看。“冬天靠煤炉取暖,晚上就着煤油灯画图纸,现在看傻气,当时只想着‘不能拖后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再相信“傻气”会成日后的底气,只觉得这世界没有了公平和正义。

从博物馆自驾去长河煤矿约半个小时,导航从“车城大道”切换到“邮亭镇”,路牌渐渐从“工业旅游区”变成“长河社区”,巴岳山的淡墨轮廓逐渐显现,车子驶过刻着“长河”二字的石拱桥,桥下溪水飘着梧桐叶,两岸426亩的矿区映入眼帘——2.6万平方米的建筑多是上世纪80年代的红砖房,墙面上“安全生产”的标语虽褪色却清晰,这便是1959年诞生的长河煤矿核心区域。

其实作为在矿区长大的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长河煤矿这个名字,当时大家都叫它“长河碥”。直到我看到旁边的这条小河,才知道了这个名字的由来,没有”长河落日圆“的瑰丽,只剩下枯藤老树昏鸦的破落。

进入矿区核心区,平硐井口被铁丝网围挡,乱糟糟的藤蔓和植物覆盖了这片区域,还有刺鼻的气味。汽机检修班的小楼二楼甚至养上了鸡娃子,不远处立着的黑色铭牌详细标注着技术参数:采用平硐加斜井开拓方式,配备混合式通风系统,历史上隶属于永荣矿业公司,是区域内重要的煤炭生产基地。矿区巅峰时期核定产能达30万吨/年,那些从井下开采出的煤炭,曾源源不断供给周边工厂与电厂,为工业发展提供核心动力。不远处的矿用卷扬机静静矗立,斑驳的钢缆缠绕在滚筒上,锈迹沿着钢缆纹路蔓延,在阴雨绵绵中看不到终点。

长河家属区的楼宇虽然老旧无人修缮,但楼排列整齐有当年国企的风范。楼体残留的“职工宿舍”标识和现场的导览图可知,这些建筑多为上世纪80年代统一修建,每层楼的阳台护栏样式一致,不难想象当年家家户户在此晾晒工装的场景。

导览图上标注的“子弟学校”“职工食堂”旧址就在不远处,根据矿区配套建设的常规规划,鼎盛时期这里还应有浴室、俱乐部等设施,形成了完整的生活服务体系。最热闹的时候,矿区有近千职工,加上家属,跟个小社区没差。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连永荣矿务局都不在了,皮之不存,毛将安附?

返程时天已擦黑,车灯照亮山路两旁的梧桐树,影子在车窗上忽明忽暗。焦虑偶尔会冒头,但此刻突然通透,乾坤未定,皆是黑马。

观音桥禁地:从野水沟到重庆三钢厂

2025年11月4日 06:14

为了不让加班小伙伴眼红,遂放弃了野外徒步活动,转为睽违已久的城市漫步。重庆的秋天非常非常短暂,通常只有两周时间。周末的观音桥,时尚男女们匆匆穿梭于奢侈品橱窗之间,我却在地下通道上上下下了好几次后,拐进了一条向上的阶梯,不过百米之遥,却仿佛穿越了半个世纪。

这里是野水沟——观音桥最发达的商圈背后被神秘化妖魔化的灰色地带。

汗水很快浸湿了衣衫,黏腻地贴在背上。石阶两侧是密密麻麻的筒子楼,晾衣杆和电线横七竖八地伸出窗外,挂着各色衣物,像极了某种奇怪的万国旗。

菜市场的腥味混杂着熟食摊的香气扑面而来。摊主们赤膊坐在小凳上,用印着XX生殖健康医院广告的塑料扇扇风,胸前的金项链随着呼吸起伏。买菜的婆婆们精挑细选,为几毛钱讨价还价。穿高跟鞋的年轻女孩小心翼翼地踮脚走过积水处,表情纠结。这就是野水沟的日常——重庆最魔幻的城中村之一。

因为紧挨着观音桥步行街,常有喜欢探索城市的游客误入此地,将见闻发到XHS和DY上,让这里意外走红。社区顺势立了个“野水沟记忆老街”的牌子,但里面的环境没有任何改造,比起没有改造前的谢家湾民主村(参看:《建设厂:百岁大厂的辉煌与落寞》)更脏更差。

但野水沟远不止于此。除了菜市场、脏乱差和出租屋,这里还藏着一段被遗忘的辉煌历史。

沿着野水沟继续往下,景象悄然变化。红砖老楼取代了简易棚户,虽然同样斑驳,但能看出曾经的规整与气派。这些是原三钢厂的家属区。

重庆第三钢铁厂——在老重庆人口中,它简称为“三钢厂”。重钢是一钢,特钢是二钢,三钢就是江北这个。当年也是江北数一数二的大国企,从华新街到大兴村沿线大片区域,都是它的地盘。最鼎盛时期,三钢厂不但有自己的电影院、职工医院、活动中心,还有江北最大最标准的游泳池还有5米深的标准跳台,据说跳水皇后高敏也在这里展示过风姿的。

很多人一直以为三钢厂是解放后才有的,是计划经济产物(当年叫104厂)。但其实三钢厂历史更早,可追溯到抗战陪都时期。
1939年,著名爱国民族资本家胡子昂创办的中国兴业公司在江北相国寺成立钢铁厂——这就是为什么这里到现在都有一片区域叫“中兴段”。

作为大后方官商合办的最大钢铁企业,华联钢铁厂在日军轰炸下仍坚守岗位,产量逐年提高。1943年,华联钢铁厂生产了4000多吨钢及100多吨钢铸件,占当时大后方钢产量的25%,铁产量的10%,有力支持了抗战。解放后,钢铁厂改为国营,命名为重庆104厂,后更名为“重庆钢铁公司第三钢铁厂”。

三钢厂鼎盛时期,创造了多个工业奇迹:诞生了世界上第一台弧形连续铸钢机、远东地区第一台立式铸钢机和我国第一台钳式行星轧机。三钢厂独家生产铁道垫板,是冶金局定点生产无缝钢管的企业。在野水沟深处的密林里,还隐藏着三钢厂当年的干部活动中心、招待所和大片家属楼。

活动中心建筑

活动中心很有特色,招待所也修得很不错,一楼一底,灰绿相间,砖木夹壁,木质楼梯和扶手保存基本完好。活动中心现在是江北区第四批拟保护历史文化建筑。我遇到了一位摇着蒲扇乘凉的老工人,他在这住了四十多年。“以前这里都是领导干部休养的地方,”他指着远处的建筑,“那个活动中心,周末跳舞、下棋、打乒乓球,人多得挤不动。”

到上世纪末,三钢厂效益逐渐下滑,比重钢差不少,当然比特钢要好——毕竟特钢垮了,三钢还在。是的,三钢没垮,只是由于生产污染大,而观音桥附近已成为黄金商业地段,于是在2004年开始,三钢厂搬到大渡口刘家坝原来长江钢厂的地方,继续生产,归属也完全属于重钢。

原来的厂区和宿舍逐渐废弃,现在的建新村、野水沟社区都是当年三钢厂的家属区,如今大多破败或是等待拆迁。曾经三钢厂下面的学校也都改了名字,现在的观音桥小学,就是当年的三钢二校。

黄色法拉利

我继续在社区里穿行,偶然路过的“黄色法拉利”给灰扑扑的老社区增添了些色彩。在这片90年代的建筑往前,不去枣儿坡,会看到中兴段1号,这是以前厂里的办公室之一(苏联专家楼),其他厂房都没了。最令人感慨的是厂里修给老红军的那栋楼,一层楼一户的大户型,一栋楼只有7户还是8户。“可惜红军后代基本没有住这里,很多都荒了。”一位阿姨告诉我。

夜幕降临时,野水沟展现出另一番面貌。红色灯光从某些小屋里透出,中年男人成群结队地在附近徘徊。这里是重庆著名的灰色地带,各种难以明言的交易在暗处进行。

但与此同时,菜市场旁的小餐馆里,打工者们聚在一起喝酒解乏;出租屋里,母亲呵斥孩子写作业的声音传来;小卖部门口,老人们下着象棋谈论天下事——这就是野水沟的日常,复杂而真实。

苏联专家楼

站在野水沟的高处眺望,一面是观音桥繁华的霓虹灯光,一面是三钢厂老区的破败与宁静。历史在这里形成了奇妙的断层。90年代,三钢厂迁移到刘家沟,实施“退二进三,退市进郊”的产业结构调整战略。2004年8月,中兴实业公司钢管生产线搬迁至大渡口茄子溪。如今,观音桥街道仍保留着三钢厂的历史印记;回程时,我回头望去,野水沟的灯火与观音桥的霓虹交织在一起,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奇妙地融为一体。

如果这里的筒子楼终将拆除,坑洼的道路会被填平,菜市场也会变得整洁规范。那些关于三钢厂的记忆——工人们下班时叮当作响的饭盒,游泳池里的欢声笑语,钢厂里昼夜不息的机器轰鸣——都将深埋在这片土地之下,成为城市发展地层中的记忆吗?

归乡荣昌后,两位远征军的无声落幕

2025年10月28日 06:30

2021 年,筷子小手发布了一篇《一个荣昌人的抗日回忆录》,今年的7月,我们收到了一条格外引人注意的留言,留言者“巴巴吧”称,他自己是文中当汽车兵的李毅坚的侄女婿,他的妻子正是李毅坚弟弟的女儿。这条偶然的留言,让筷子小手把明愚和“巴巴吧”这两位远征军后代聚在了一起,揭开了两位远征军战士回荣昌后,那段如浮云般聚散无常的人生篇章。

李毅坚的父母是隆昌界石的农民,他在家中排行老大,下面有二弟、三弟(也就是“巴巴吧”的岳父)和四妹李桂仙。当年,他被抓壮丁参军,成了远征军汽车兵,谁曾想这一去,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还让二弟因同样被国民党带走而从此下落不明。

退伍回国后,李毅坚带回了一名叫夏世清的女子。夏世清个子不高,籍贯是四川泸州蓝田坝,两人如何相识的细节,从未跟后人提及,只知道当时她尚是青春模样。他们在荣昌后西街罗汉洞定居,本以为是安稳生活的开始,却不知命运的风才刚刚起来。

对于远征军时期的经历,李毅坚几乎绝口不提,唯一能让后辈触摸到那段岁月的,是一张他穿着制服站在汽车旁的照片 : 照片里的他眼神明亮、身姿挺拔,满是军人的威武神气。可这唯一的念想,也在后来的特殊活动时期被销毁,徒留遗憾。“巴巴吧”说,若是照片还在,再结合他与张德约的回忆录,定能拼凑更多远征军往事。

回荣昌后,李毅坚用部队遣散费,在后西街旁开了家两层楼的茶旅社,像古时驿站般为路人提供歇脚处。那时的他或许以为能靠这家店安稳度日,却没料到这小小的茶旅社竟成了“成分”的烙印。特殊时期里,他被划为 “工商” 成分,旅社也被征用为公私合营。命运的转折来得猝不及防,前半生的戎马与后半生的安稳期盼,在时代浪潮里轻轻一碰,便碎了。

当年荣昌著名说书人唐英曾说,李毅坚在国民党军队里曾任营长或副营长。或许正是这重身份,让他在 1957 年遭遇严重挫伤,特殊活动时期更是饱受斗争之苦。

李毅坚与夏世清未曾生育,领养了儿子李天文。李天文是 64 级或 65 级高中生,高考落榜后,因养父母的 “成分” 问题耿耿于怀,远赴四川自贡天化所工作,从此与养父母断了联络。后来他又因思想问题在乐山峨边县劳改,80 年代末因病去世。李天文的儿子,八十年代考入军校成了军官,定居南京后与荣昌亲友断了联系;李天文的妻子左氏,退休后也随儿子去了南京。血脉的线索在时光里时断时续,有人远去,有人停留,恰似白云苍狗聚了又散。

人生在世,竟如尘埃般渺小,一阵风过,便没了踪影。1974 年,不满 60 岁的李毅坚去世,葬在白庙子坡。起初,侄子侄女们每逢清明生辰还会去探望,可后来一次上坟杂草引燃大火,众人受了惊吓两年未去。再后来连坟茔都找不到了。这位曾为家国征战的老兵,最终连一方安稳的长眠之地都没能留下,黄土终究掩去了他所有的痕迹。

李毅坚去世后,夏世清孤苦无依,改嫁了一位李姓退休老师。可她的晚年依旧凄凉,百年之后,竟无子女料理后事,立碑人落款竟是没有确切名讳的李氏后人。从泸州到荣昌,她的一生好似孤雏辗转漂泊,苦海中不至独处,最终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无声息落幕。幸而夏世清和李毅坚的墓都在白庙子,来往一个世纪,先后魂归青山,一个野草荒茔,一个只言片语墨痕。

另一位筷子小手之前写过的远征军战士张德约,回荣昌后的生活则是另一番光景。他被定为自由职业者,一生隐忍谨慎。退伍时因通胀分文不剩,却仍选择做回医生,且在人生最后关头前,对远征军经历三缄其口。曾经的战场岁月,成了他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小心翼翼地守护着,生怕一丝泄露便打破生活的平静,见过风浪的人,最懂安稳的可贵,也最怕风浪再起。

不过,“巴巴吧”的一个发现,让我们窥见了李毅坚与张德约之间隐秘的情谊。他把张德约的照片拿给家人看,有人认出,这正是当年李毅坚让后辈去永荣总医院看病找的医生。原来,两人回荣昌后一直保持着联系,只是碍于历史遗留问题,从未公开往来。这份藏在暗处的情谊,像寒冬里的一缕微光,在冰冷的时代背景下,悄悄温暖着彼此的人生。

命运的丝线总是奇妙,兜兜转转,李毅坚的四妹李桂仙,嫁给了重庆蓄电池厂安徽籍的郭姓司机,而这位郭司机,也是当年的远征军。

一场叙谈后,在座之人无论老少都感慨,如果没有明愚老师记录下父亲张德约的话语,如果张德约未曾提及李毅坚,如果“巴巴吧”没有主动联系筷子小手讲述这些往事,那么李毅坚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兵,恐怕就会被历史彻底遗忘。

若是少了这份偶然,那些鲜活的人生,便会永远沉睡在时光的长河里再也无人知晓了。

石船老街:看见重庆正在缓慢消失的一帧

2025年10月1日 00:22

从轨道4号线冉家坝上车,一路晃晃悠悠坐了20多站。窗外的风景,从密集的高楼大厦,逐渐变为低矮的民居,最后是连绵的田野和山丘。直到重庆话版本的报站声响起“石船站到了”,我才惊觉——这怕是走到了重庆城区的尽头。

说起石船,很多重庆人都要愣一下:这是哪儿?确实,位于渝北东部的石船镇,距离主城核心区已有40多公里,算是重庆主城最边缘的乡镇之一。走出轻轨站,四周豁然开朗。没有高楼遮挡的天空,显得格外辽阔。几个摩托车司机在站外懒散地等着客人,问一句“走不走老街”,立马就有师傅热情地迎上来。

“十块钱,直接给你送到老街口!”

路两旁是典型的乡镇景象,零散的商铺、自建的小楼、偶尔驶过的三轮车。越往坡上走,越能感受到一种与都市截然不同的时间流速,一切都慢了下来。

一进入镇子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坐在路边的爷爷奶奶。他们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或独自一人静坐抽着旱烟,或慢悠悠地做着手中的活计。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却也赋予了他们一种都市人少有的从容与安详。老人大多是老街的原住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他们见证了老街的繁华与沉寂,自己也成为了老街历史的一部分。

来之前就听说,石船最出名的是它的“赶场”。甚至四号线都被亲切叫做“背篼专线”,每逢公历2、5、8的日子,这里就会聚集来自四面八方的乡民,摆摊设市,交易买卖。来之前在社交平台上搜集资料,为了拍摄最原生态的赶场画面,许多摄影爱好者和大学生会凌晨4点就起床,赶最早班的轻轨来到这里,捕捉那些即将消失的市井画面。可惜只有周末有空的我们没能赶上赶场日,但依然能在老街的路上,想象出热闹时的景象——摊贩云集,人声鼎沸,新鲜的农产品堆满街头,乡亲们用淳朴的乡音讨价还价……

石船老街依山而建,西高东低,青石板铺成的街道顺坡而上。历经岁月打磨,石梯的棱角已被磨平,石板也被踩出了深深的凹槽。街道两旁,是保存完好的穿斗式木结构老屋。斑驳的墙壁上,还保留着各个时代的印记:“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供销社标语、毛主席语录、老式广告画……

老街上的建筑大多还保持着最初的功能:老式的中国农业银行储蓄所、供销社、老邮局、镇政府办公楼、礼堂戏楼……虽然很多已经废弃或另作他用,老公社的房子被传教士买下来做了教堂,但外观依旧保留着原来的模样。

时近中午,肚子开始咕咕叫。街上不多的饭馆里,既有卖荣昌卤鹅的,也有卖荣昌铺盖面的,而我们慕名找到老街上有名的“赶年饭店”,点了这里最出名渝北非遗菜品、渝味360碗的烧椒猪头肉。店面很朴素,追求环境和洁癖选手勿近,但生意却很好,十一点多就坐了好多人。一份猪头肉只要30元,端上来却是满满一大盘,分量十足。

说实话,味道没有想象中惊艳,猪头肉有点肥,就是简单的咸和极致的灼烧的辣,很传统的农村做法,我猜这种重口味的调味,是为了方便下饭,也适合干完体力活的人补充盐分。虽然不太符合我个人的口味,但这份朴实无华的家常菜,却让人吃出了一种久违的真实感,不算复合型的味道,只有实实在在的食材和饱足。

在老街转了一圈,竟生出一种“矛盾的治愈”。

一方面,你会为这里保存完好的市井生活图景而感动;另一方面,你也会清楚地意识到,这种传统乡镇生活方式正在不可避免地逐渐消失。现在的石船老街,还能看到老人在街边用传统的杆秤称重,还有师傅在用传统手艺修补鞋子,有传统木匠的行当,还有老式的理发店在用最传统的方式为老人理发……但这些画面,或许再过几年就将不复存在。

回程我们选择了步行,沿着一条缓坡向下走。天气不算热,微风拂面,溜达起来很是惬意。聊天上的滑翔机,聊人生的际遇与无常,没有了来时风尘仆仆的赶路。在身上保留旧的记忆和气息,不过是为了放缓一种正在消逝的秩序。至少人与土地、与岁月之间,还维系着某种温柔而坚韧的联结。而人带走的,不过是一襟晚照,几缕烟尘。

如何前往石船老街?

  • 交通:乘坐轨道交通4号线至“石船站”下车,1号口出站
  • 步行:出站后沿石龙路向上步行约1.5公里
  • 摩托车:轻轨站外有摩托车可搭乘,到老街价格约10元
  • 最佳时间:如果想体验赶场,可选择农历逢2、5、8的日子前往(记得早点出发);如果只想安静地逛老街,建议避开赶场日

重庆老街系列:

从江北青草坝走进地下重庆,刺激得很

2025年9月23日 03:33

走在北滨二路的人行道上,朝天门大桥的钢索像巨人的琴弦绷在头顶,江风裹着长江的水汽往衣领里钻时,没人会想到脚边那片被铁丝网围着的荒坡里,藏着重庆地下上世纪的大厂。

找了半天才摸到入口,这几天下了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能看见一道被锈迹裹住的几指厚的大铁门,根本推不动,旁边却正好没有门。一步踏入,欢迎来到青草坝的地下世界,一座藏在大桥下的 “防空洞城市”。

打开手电筒,光柱戳进黑暗里能看见浮尘在飞,地面的积水映着光,走一步就溅起细碎的水花,鞋底蹭过布满泥沙和水的路面时,会发出 “哒哒” 的响,像有人在身后轻轻跟着。洞壁上还留着当年的凿痕,手摸上去是粗糙的凉,凑近了闻,能闻到一股混着霉味的机油香 —— 那是近百年前工人们在这里干活时,渗进墙里的味道。

遗留的电灯泡

支洞像树枝一样从主洞岔出去,有的洞口被砖块封着,有的还敞着,黑黢黢的看不见底,手机早没了信号,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洞里撞来撞去,回声绕着耳朵转。

其实这地方的根,要扎到 1927 年的冬天。那时候卢作孚先是在江北城金沙门外的水月庵办了民生机器厂——这是江北第一家船厂,专门修轮船。可那里交通太不方便,10 月刚搬到三洞桥的地藏庵,又觉得地势太挤,转过年 11 月就再往长江边挪,最终定在了青草坝。那时候的青草坝还是长江边的一片野地,长满齐腰的茅草,风一吹就晃得像绿色的波浪,14 个工人推着 4 台旧机床过来,16 马力的柴油机一打响,就把这片坝子的热闹给唤醒了。

后来看到网上的朋友说,他 1999 年刚到重庆时,和工友在猫儿石天原化工厂下面的洞子里迷过路。“上午九点进的洞,一直走到天黑才出来,出来分不清东南西北,最后在华村立交下面的弹簧厂找到路 —— 那洞子居然穿了嘉陵江底!” 现在站在青草坝的防空洞里,才真信了他的话。

主洞长 1500 米,宽和高各 3 米多,混凝土浇的墙敦实得很,抗战那几年,日本飞机的轰鸣声天天在重庆上空转,民生机器厂的工人们把车床、钻床拆了,一件件搬进这些刚凿好的洞里。白天躲轰炸,晚上就着煤油灯接着造轮船零件,长江上的民生轮船要运兵、运物资,这些洞子里掉的铁屑,都是撑着抗战的 “铁骨头”。

解放后,民生机器厂改成了国营,换了个名字叫 “交通部船厂管理局重庆船舶修造厂”。1957 年在唐家沱建了新车间,越扩越大,到 1960 年全厂都迁了过去,后来变成了重庆长航东风船舶工业公司。(参看《唐家沱:时间都在这里打转》)青草坝的老厂址,就转给了四川省重庆船厂 —— 这家厂也有故事,最早是民国的建业机器制造厂,在溉澜溪那边,1943 年被军政部收了,改名叫船舶修理厂,解放后又和汉阳船厂合并过,兜兜转转最后落在这里。60 到 70 年代,厂里又把防空洞扩了扩,原本 1000 多人的容量,慢慢变成了总计 6000 平方米的 “地下厂房”,机床的轰鸣声在洞里响了一年又一年。

船厂后代记忆中的青草坝,应该和我们现在理解的北滨路上的江景和繁华扯不上关系。2000 年以前,江北还有 123 路公交,终点站就叫 “青草坝”,过了这里就是城外,海尔路、北滨路都是后来才铺的柏油。老人们说,那时候坐 123 到终点,能看见船厂的烟囱冒黑烟,听见榔头敲钢板的 “当当” 声,还有上下班的汽笛响 “呜 ——” 的一声,山村里的大人小孩都知道,是工人师傅要回家了。船厂后面的山坡上,一村、二村、三村的宿舍顺着山势排着,青石板路擦得发亮,路边的麦冬趴在地上,万年青长得齐腰高,牵牛花缠在枝头上,红的、白的、紫的,把山路绕成了花廊。

地下都是水磨石的

2005 年修朝天门大桥时,地面的厂房全拆了,只剩下这些藏在地下的洞子。现在维修工人早就撤场了,有的支洞用木板挡着,有的还敞着,积水最深的地方能漫过脚踝。我试着往一个岔洞里走了几步,光柱尽头还是黑,耳边只有水滴 “滴答、滴答” 的声,忽然就想起有人说的 “要是在这里迷路,手机没电了,可能没人发现”—— 倒不是吓人,是这洞子太大了,大得能装下重庆的半部抗战史。

重庆是3D的这一说法又更加深刻了(参看:《除了魔幻8D城市,你还需要了解的重庆》),它的立体从来不止是山上的房子叠着房子,而是地下也藏着一整个世界。二战时当陪都,为了躲轰炸、保生产,山城里凿了数不清的防空洞;后来三线建设,备战备荒,又把这些洞子挖得更深、更宽;现在城里的隧道、纳凉点好多都是用老防空洞改的,而青草坝这片老工业遗址,也终于在今年有了新动静 —— 依托老厂址与防空洞历史脉络打造的川江航运文化园,刚在 2025 年 8 月 15 日正式开业。

如今去青草坝,除了能远远望见防空洞的铁门,不远处的文化园里还能看见老机床、旧船模的展示,听见川江号子的回响。园区每天 10:00 到 17:00 开放,下午 16:30 就停止入园,门口还有当年从朝鲜进口的车床,居然还能转动。

往洞外走时,江风又吹了进来,而今的青草坝的名字在地图上只是三个字,没有人知道那曾经是个什么地方。

有人说重庆主城的地下都是空的,重庆的地下怎么会是空的呢?这些洞子像城市的毛细血管,装着老重庆的心跳,而今日之筷子小手,正把这份心跳,讲给更多人听。

向年少道别

2025年9月8日 17:48

那是一九七五年的最后一天,寒风裹挟着细雨,如一层灰蒙蒙的纱幔笼罩在川南的乡野。天光暗淡,云层低垂,仿佛连时间都被这阴郁的天气拖慢了脚步。那条从县城蜿蜒至正华场的乡村公路,狭窄而泥泞,碎石与浊水纠缠不清。偶尔有车辆驶过,便溅起泼墨般的泥浆,行人仓惶躲闪,却总难免被命运随意泼染一身污点。

彼时的我,刚满十八,衣衫单薄如纸。背上是一只打满补丁的铺盖卷,手里拎着用篮球网兜装住的搪瓷脸盆,盆中牙具、毛巾与几本卷了边的旧书相互磕碰,发出细微而寂寞的声响。母亲临行前塞入的五块钱和两颗煮鸡蛋,藏在最底下,像是被小心翼翼埋下的希望。这一年最后的时光,我正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奔赴正华公社插队的路上。

阵阵寒风袭来,如冰刀般钻进领口,穿透了单薄的衣衫,我不由得周身打了个冷颤,而思绪却飘回了一年多前那些迷茫与惶惑的日子……

一九七四年八月,我初中毕业。由于早年割草导致右手中指肌腱断裂,未能及时医治,从此这只手便再也无法全力紧握命运。县里体检后,我领到一纸“免予下乡”的证明。那一刻,心中并无喜悦,只有一片悬空的茫然。不到十七岁的年纪,眼前的路却早已模糊不清。

我家住在县城一条背街的小院,对门就是县中药材公司的仓库。母亲低声下气求邻居胡经理同意,我才得以到仓库做临时工。一天一块一毛六,每周做满六天——116,这数字从此烙进我生命的账本。那是渐凉的九月,仓库中堆积如山的甘草、当归、黄连等药材的味道,混合着消毒水、杀虫剂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工友皆为妇女,终日弓腰曲背,搬药、分装、堆码。汗水浸透的衣衫从未真正干过,但我们仍在苦涩中咀嚼着生存的滋味。

而我却是快乐的。领到第一笔工钱那天,我将那叠褶皱的纸币郑重交到母亲手中。她转身就去肉铺割回好大一块猪肉,煮熟切片,与白萝卜回锅同炒。那个黄昏,狭小的厨房里油香沸腾,那一刻,我仿佛真能触摸到“养家”二字的重量。

好景不长。才做了二十几天,胡经理就在仓库门口喊住了我,面露难色说:“明天……别来了。”他压低嗓音,“有人反映,说你家庭成分复杂……”余下的话,被风吹散。我只记得那天的夕阳格外刺眼,我捏着刚结的二十三块两毛钱,站在巷口,像一棵被遗忘的树,良久未能移动。

接下来的日子跌入了更深的迷茫。我终日流连于俱乐部借小说、看书报,或与街坊少年下象棋虚掷光阴。直到有一天,我与家住对门的同学突发奇想,毅然奔赴六公里外的煤矿矸石山洗煤。那是属于年少才有的莽撞——不问危险,不计后果。两人携竹筛、木桶、箩筐,吃过午饭就匆匆赶去。依样画葫芦般扎下水塘,挑来溪水,将煤矸石搅得浑浊,再借水的浮力筛取煤炭。一整夜,我们赤脚踩在硌人的矸石堆中,弯腰挥臂,与水、与煤、与沉重的夜色搏斗。至破晓时分,竟洗出近两百斤煤,却也累得瘫倒在泥水边,沉沉睡至日上三竿。

醒来时,望见母亲拎着布包自机车道上一步步走来。她解开包裹,里面是仍然温热的红薯饭和一碟咸菜。“吃吧,挑不动我帮你。”她没有多言,只用手帕轻轻擦去我脸上的煤灰。那一刻,我急忙低头扒饭,生怕她看见我眼眶里打转的酸楚。

洗煤的活终究太苦,不仅劳累至极,矸石山更有塌方之险。我们去过那一回后,便再没有去第二次。

我家后院是折扇厂。每当白露时节,山里的桐果成熟,厂里就急需临时工赶季节削桐子。两只水桶、一张长凳、一把尺余长的弯刀,每日削得桐子四百斤,才能挣得一块钱。纵然双手起老茧、满身桐油味,心里却反而踏实许多。只是每至深夜,躺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倾听着弟妹们均匀的鼾声,我总会睁眼望向夜空:人生难道就只能如此东一日西一日地漂泊下去吗?

转机来得偶然。一位在正华公社工作的远亲来城里开会,见我常倚门发呆,便拉我坐下。“老这样在城里待着也不是办法,下乡去吧,农村虽苦,却也锻炼人,更能养活自己。”那一夜,我辗转难眠。窗外的月光白得晃眼,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五年前姐姐下乡时离别的情景——我追逐着知青们乘坐的大卡车奔跑,她回头喊道:“等你长大了,来姐姐这儿插队!”

一年又将尽。第二天,我对母亲说:“妈,我不留城了,我要下乡。”她愣住片刻,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又慌忙转身在灶边抹去。“你想清楚了?农村苦呵。”“苦也得走,不是说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吗!”

母亲沉默地接受了。次日清晨,她带我一口气走了四十多华里路,到正华公社找到那位亲戚。手续办得意外顺利,我被安排至四大队插队。临行前夜,母亲就着昏黄的灯熬夜为我整理行装。最后她将五块钱塞进我手心,轻声说道:“菜花蛇无脚无手都能活下去,一个男人,怕什么。”

此刻,我独行于泥泞的公路上,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冰冷之中,却仿佛有一股热涌在胸腔流动。远处,正华场的轮廓渐次清晰,炊烟从青瓦屋顶袅袅升起。我知道,那里不会有坦途,但这条泥泞的路,是我亲手选择的向前之途。

一九七五年就要彻底过去了。而我那苦涩的年少时光,也随之落幕。新的生活,正在这条泥泞道路的尽头,等待着一个十八岁的下乡青年。

本文由读者投稿,版权归 铁锣汉 所有。

金山湖溪降:这次的目标是...活着出来

2025年8月5日 07:02

夏天的日子就像波浪一样,先聚集在一起,然后失去平衡,流散开去,聚集、流散,循环往复。重庆的炎炎夏日,每周都想寻找一处对抗酷暑的伊甸园,这次是位于金佛山山脉,金山湖水库附近的金山湖溪降。在这里还没有成为付费玩耍处之前,作为户外爱好者的我们就来过好几次,只是惜命实在不敢在野外玩溪降。

听闻今年正式付费运营后,总算觉得生命安全有了点保障,所以赶紧安排上。

金山湖溪降,其预约难度堪与春运抢票比肩。早鸟票那点甜头,是精打细算者心照不宣的福利。但提前七天预约的事情估计没几个人注意到,所以我们凭运气在前一晚十点抢到了悄悄放出些预约码,类似演唱会的“回流票”。而金山湖漂流与溪降虽共享一个价签,但完全不用抢票。

周六的清晨,本应是清爽舒朗,却被密不透风的车流拥堵消磨得无影无踪。前几日的大雨把所有蛰伏的出行愿望都压缩到了这个周末释放。高速路上,车辆首尾相接,绵延不绝,缓缓蠕动,导航地图上那触目惊心的深红,从高速一路蔓延至狭窄的乡间小道,最终连村道也未能幸免。我们原计划早早抵达的雄心,被拥堵一点点碾碎消磨。我们一行四人,两位向往“岁月静好”的伙伴,脸上带着对未知漂流之旅的轻松好奇,登上了前往漂流起点的车,身影很快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中——他们后来发来的午餐照片里,小镇的餐馆窗明几净,街上的清脆李2元一斤,一下购入20斤,堪称休闲度假的完美注脚。

待我们剩下两位终于挣扎着抵达游客中心,时钟已指向下午一点。拿到号一看,391号;从早鸟预约的40多位,一路溃退至此。人虽多但还算井然有序。等待的间隙,饥肠辘辘迫使我们光顾了村民摆的小食摊。一份平日里火锅店免费奉送的洋芋箜饭配泡萝卜,此刻身价陡增至8元。

终于轮到我们进入装备区。作为有过几次溪降经验的“老手”,我们对湿漉漉、散发着可疑脚臭味的公用装备早已心怀戒备。然而金山湖的装备却带来意外之喜:头盔崭新锃亮,救生衣挺括厚实还是“筷子小手”黄,护膝护肘没有预想中挥之不去的霉味与汗馊气,为烈日下妆花了的我成就最后的体面。

十几辆统一标识的重庆市交运商务车忙碌地穿梭着。登上其中一辆,司机师傅是个健谈的山城汉子,一边娴熟地在狭窄颠簸的山路上辗转腾挪,一边忍不住向我们吐槽:“啷个恁个远嘛!走都走不脱,吃住都必须在这点!我们这些‘耙柿子’(软柿子,意指好说话、容易被抽调的人),硬是从各个区县遭‘抓壮丁’抓过来支援的哟!”车身剧烈地摇晃颠簸,窗外的山势愈发陡峭嶙峋,约莫二十分钟后,我们被卸在了一处人声鼎沸的山谷溪流边。

一入水,刺骨的凉意瞬间穿透皮肤,激得人一个哆嗦。

水流清澈得近乎奢侈,低头便能清晰数清底下每一颗被水流打磨得浑圆的鹅卵石。开始的浅滩平缓,水流温柔,只及小腿肚,让人误以为这不过是山间一次寻常的亲水嬉戏。然而这温顺的表象,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很快便被撕得粉碎。没走出多远,前方的溪道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咽喉——不是水堵,而是“人堵”。狭窄的岩石通道里,人群摩肩接踵,前进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堵塞的源头往往是一个个被父母半推半抱、安置在湿滑岩壁边缘的孩子。他们望着下方奔涌的水潭,小脸煞白嘴唇泛乌,眼中噙满恐惧的泪水,小小的身体因害怕而瑟瑟发抖,无论如何鼓励甚至轻微的催促,那一步就是迟迟不敢迈出。后面长长的队伍只能无奈地泡在凉水里等待。此等强度的溪降,景区真该在购票时便明确限制参与者的年龄下限。

孩童的恐惧固然值得体谅,但因此拖曳整支队伍停滞于寒水之中,无论对孩童自身还是对后方耐心(或逐渐失去耐心)的成年游客而言,体验都如同被反复浸入冰水又拎出,还被山谷的风一吹瑟瑟发抖,实在难言愉快。

熬过了漫长的“堵人”路段,金山湖溪降终于向我们展露出它狂野不羁的真容。水流骤然变得湍急凶猛,裹挟着巨大的力量推搡着身体。陡峭的岩壁光滑湿漉,几乎找不到可靠的落脚点,只能依靠安全绳和协作,手脚并用地向下摸索、滑降。

每一次下落,身体被水流裹挟着重重砸进水潭,身体的各个部位和山间溪流里的巨石磕磕碰碰,冰凉的水浪劈头盖脸灌入口鼻耳道,瞬间的窒息感过后,便是同伴们此起彼伏、无法抑制的尖叫与大笑——“啊——!”“哇——!” 空谷幽涧,顿时被声浪填满。没有人在激流的戏弄下能保全所谓的“体面”,湿透、狼狈、心跳失序,是每个人最真实的勋章。

最令人胆寒的一处,是垂直而下的瀑布关隘。巨大的水流如天河倒泻,裹挟着千钧之力,从数米高的崖顶轰鸣着砸落下来。我们需在保护绳的牵引下,鼓起全身勇气,迎着这雷霆万钧的水幕,一步步将自己“沉”入瀑布中心,再被那狂暴的力量彻底冲入下方的深潭。水流砸在头盔上的力量沉重得让人眩晕,身体在水流的冲击下像狂涛中的一片叶子,瞬间失控。体重若轻于百斤,我疑心真会被这蛮横的激流卷跑。那一瞬间的失重与窒息,是自然伟力最直接、最蛮横的宣告。

当历经三小时半的水中搏斗(其中堵“人”便耗去近一个钟头),精疲力竭地望见终点指示牌时,最后三百米的溪道出现在眼前。一块朴素的木牌立于岸边,上书“可选择步行上岸”。先行抵达的“难友”们,几乎无一例外地选择了这条干燥的捷径,拖着灌铅的双腿蹒跚而去,湿透的背影写满了解脱。

溪流中只剩下我和我的同伴,相视一笑,心照不宣。我们固执地留在了水里,用已然酸软的腿脚,继续蹚着冰凉的溪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终点。水底的鹅卵石隔着薄薄的溯溪鞋底,毫不留情地硌着、按摩着我们饱经折磨的脚底板,每一步都带着微妙的刺痛与酸爽。

最终摸到终点那块被无数湿手磨得光滑的岩石时,夕阳的金辉正斜斜地铺满水面。我们像两只被彻底掏空又灌满河水的麻袋,瘫坐在岸边,连扯掉沉重头盔的力气都几乎耗尽。

救生衣紧贴着湿透的速干衣,冰凉地裹着身体,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水汽和山谷草木的清冽气息。在拖着沉重的身体抬头一看,到摆渡车接送的地方竟然还需要近一公里的徒步,好好好每一分钱都不让你白花,体验感拉满,于是便在烈日下徒步山路,权当晒干衣服了。

回程的摆渡车司机说,几乎每周都有担架抬下去的游客。在我的XHS发布的溪降视频评论中,没有一个全身而退的小伙伴,甚至还有小伙伴说上周重庆某溪降,一位37岁的男性遇难了。

我也是一个好奇宝宝,户外的刺激让探险者们满足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但也没有什么快感值得用生命来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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